俞志平
2002年金秋十月,我有幸隨中國殘疾人代表團到日本參加世界殘疾人組織——殘疾人國際(英文縮寫DPI,下同)分別在札幌(北方城市)和大阪(南方城市)兩個城市召開的第六屆DPI世界大會和康復國際大阪國際論壇大會。在日13天,所見所聞,使我感慨良多,感觸很深,邃得此印象記:
開拓之村之行
10月17日,距世界大會閉幕還有一天,組委會特意作了安排,請各代表團參觀北海道開拓之村。
該村位于札幌市郊的野幌森林公園,占地約54公頃,是一座野外博物館,始建于上世紀70年代,以保存古老建筑、展現北海道開拓者的生活為目的,于1983年4月開始對外開放。
村內將150多年前日本明治、大正時期的建筑物約60棟分別以市街地群、漁村群、農村群、山村群進行展示。各個建筑物都按照原型予以復原,建筑物里面還展示了家具和日常器具,再現出過去的生活情景。如此布展,對其國人無疑是進行了一次關于傳統的愛國主義教育,對外國人無疑也是客觀地再現了一段歷史。為此,該村印制了日文、中文、韓文、英文等語種的介紹手冊,并規定下列四種人員可免費:1、18歲以下的各種學校在校生;2、留學生(北海道道內的在校生);3、殘疾人;4、65歲以上的人。而該村的便利設施如簡便餐廳、兒童廣場、殘疾人通道和洗手間等等充分體現出以人為本,方便一切人的人性化設計理念。
我們代表團是下午2:20分到達開拓之村的,我及兩名代表在自愿者陳哲敏(北京人,留學日本后嫁給日本人)的陪同下,沐浴在北海道深秋的艷陽中,聽完身著古裝的該村負責人的介紹后,沿著該村的主道:市街地群參觀了起來。主道右邊鋪有一條馬車鐵道,馬車載著游客乘車游覽,體驗一百多年前的交通;村里的工作人員一律著當時各行業的人們的服裝,或穿行于街道,或做著各自的營生,更有頭戴鴨舌帽身著小馬夾花呢西褲長白襪配黑皮鞋手里拿著采訪本和筆的新聞記者穿梭于來來往往的人群,到處捕捉“新聞線索”;更見一兩名身著警服腰挎長刀的警員,在街道上巡視。用樹木、石塊建造的古建筑鱗次櫛比,各行業的門點,打出各自的招牌,一戶挨一戶,當中顯得氣派的建筑當數當時的市政府和舊開拓使工業局廳辦公樓,以及那座歐式風格的報館,行走于其中,仿佛回到了該村150多年前的生活之中。
艷陽高照,秋風送來許些涼意,正當我們沉浸在這復古的氣氛中,感受著150多年前的生活場景時,過來了一隊歡笑的學生隊伍,小的似小學生,大的似中學生,他們身著設計得十分得體的黑色學生裝,背著統一的書包結隊沿街走了過來,每到一個門點,總有幾名學生會拿出筆記本或書本詢問一陣勾記一陣,態度十分認真,此景吸引了我,我借過同伴的雙拐拄著便邀陳哲敏一道加入其間,并且上了剛學到的問侯語:ころにちは(讀音kōuēnnīqīwā)你們好!,一句剛出,便迎來齊聲的“ころにちは”和部分同學的鞠躬,通過陳哲敏的翻譯,我得知他們分別來自北海道道府和新札幌市的中學和小學,此行是作為上歷史課的一項學習內容來的,目的是使學生獲得親身的感受。我不禁為此教學方法感到新穎。交談間,我忽然感到有人在忙拍照,忽閃忽閃的閃光燈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穿著攝影師常穿的馬夾,胸前掛著三個像機正忙著拍下我比劃著與學生們交談的情景,我忙朝他揮揮手,高呼一聲“ころにちは”,只見他滿臉含笑,手舉像機走了過來,同樣回敬了一聲“ころにちは”,并來了個標準的日本鞠躬禮,當得知我來自中國云南,他忙從上衣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了過來,開口道:“請多關照”。這是一張制作獨特的名片,背景是主人的一張身著黃色運動服的滑雪照,他名叫“折戶郁男”,翻譯陳哲敏介紹說,他從事兩項工作,一是攝影,一是滑雪教練。他知道中國云南的昆明很美、麗江很美,麗江還有個滑雪場,冬天要到了,他很想到麗江去滑雪,并教會很多的人滑雪,聽他這么一說,我先是一愣:他怎么知道的,麗江有滑雪場,我都不知道。忙笑道:歡迎你到中國到云南。之后,通過翻譯我才知道,這些信息,他是通過互聯網得知的,頓生“井底之蛙”和落伍之慨,更為咱們云南麗江稱好!同時也引起了關于我們自身的一些思考。
不同的開會方式
此次我們共參加了三個會議,第20屆殘疾人國際亞太區殘疾人領導人培訓研討會第6屆殘疾人國際世界大會和康復國際大會,三個會議都選擇在收獲的季節——金秋十月召開,這個時節秋高氣爽,十分宜人,體現了組織者對于殘疾人及殘疾人事業的關愛,也體現了人類社會的一種成熟與文明進步。三個會議在不同的國家召開,也體現出各自的特點。
第20屆殘疾人國際亞太區殘疾人領導人培訓研討會于2002年10月8月至12日在中國上海舉行,會議期間,作為會場的上海市殘疾人康復職業培訓中心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景象,一塊三層樓高的紅色宣傳畫以上海市全景作為背景圖案映襯出二行白色大字:“熱烈祝賀第20屆DPI(殘疾人國際)亞太區殘疾人領導人培訓研討會召開”,“歡迎您各國各地區的朋友們”十分醒目,駐足其前,一股熱烈熱情的氣氛一下子就感染了你,29個參會國國旗掛于會場,營造出濃濃的國際會議氣氛。為保證會議的召開,上海市精神文明辦、宣傳部、公安、交通等部門,熱情幫助,安排60多名各高校年青師生作為自愿者,3輛裝配有輪椅升降機的大巴,為會議服務,10多名交警專門為會議專車沿途開道等,上海市市長陳良宇出席了開幕式,上海市人民政府在上海國際會議中心七樓宴會廳舉行了歡迎招待會;《解放日報》、《新民晚報》、上海衛視、東方電視臺等傳媒對會議進行了報道,這些均體現了上海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所具有的熱情、大氣、細致、體貼與周到,體現了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受到了與會外賓的高度熱情的贊揚,并給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會議與會者幾乎是原班人馬地參加了隨后在日本舉行的兩個大會,每次在會場或賓館相遇時,他們皆翹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漢語加英語對我們說:China上海OK。
與我國不同,在日本扎幌和大阪召開的第六屆DPI世界大會和康復國際大會,會場沒有張燈結彩的喜慶場面,有的只是每天開會前由自愿者和會場工作人員組成的兩長排呈夾道歡迎狀高喊“歡迎”,并頻頻鞠躬致意的隊伍;兩個大會會場前排均留出了相當于三個藍球場大的空場作輪椅席,(參加這兩個大會的人員分別是來自109個國家和地區的3300名殘疾人組織領導和代表,以及聯合國有關組織,舉辦國政府官員等),能容納輪椅近千輛;大會均有日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和漢語五個語種的同期翻譯,并配有日語英語兩種字幕以及世界和日本兩種手語翻譯;每天的會議均準時召開,會場有專門的音響響起以作提示,隨后主席臺燈光通明,代表席燈光稍暗。
據大會組織者介紹,為辦好這兩個國際性大會,日本政府及舉辦地政府兩年前就著手進行了籌備,投入了相當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每天會議均投入了近千名自愿者及工作人員和上百輛專車,但沒有警車開道,因為其交通秩序很好,出席會議的官員也沒有見其留下用餐。
外國人開會認真,發言踴躍、直率,基本不見冷場,特別是在分組研討會和選舉會上更是如此,如在大阪康復國際大會的“女性殘疾人權利保障”研討會上,一名美國女肢殘人就多次從主持人和其他發言者手中“搶過”話筒,講訴她及其周圍殘疾人權利受到侵害的事情,其大膽和直率令人咋舌;又如在扎幌的世界大會選舉會上,一名四肢全無的澳大利亞女代表,兩名腦癱的新西蘭代表和一名新加坡盲人代表就多次發言提名人選,據說這與機會難得和會議收費有關,我以為這不太是原因,主要是與國人相比,外國人的參與意識、民主意識、自我表現意識都強過我們。
可憐的日本男人
在日本,給人感受最深的就是日本人生活的快節奏:大街小巷看到的基本都是健步如飛、來去匆匆的過往行人和密密麻麻、甲殼蟲一般涌動著的車流;商場店堂服務員們機械的“歡迎光臨”的喊聲與來來往往的顧客更是交織出一幅繁忙的景象;就連茶室、咖啡屋這樣的休閑場所,看到的也常常是帶了一大堆書刊,邊飲邊不停翻閱的顧客,和高喊著“歡迎光臨”小跑帶干顛的店員……這種種景象,從視覺、聽覺諸方面,甚至呼吸中都迫使你深深地感受到一個字:忙。
這當中,唱主角的是那一大批被稱做“工蟻”的薪金階層的男人們。這一階層的男人們,對家庭而言,他們承擔著養家糊口的責任,對國家社會而言,他們是主力與骨干。這樣的社會家庭定位,加上激烈的競爭,便使得他們像勤奮勞碌的工蟻一般奔忙著。據關西障害者國際友好交流協會理事長張蕓女士(日籍華人,日本名字叫中尾華榮)介紹,日本薪金階層的男人們,幾乎都是在每天兩次暈頭轉向和兩次點頭哈腰中度過一生的:他們一大早便要忙著擠上電車趕去上班,(遲到基本上是不允許的)這擠電車可是個苦差事,常常要擠個暈頭轉向,上班時在單位或公司又要一整天地對上司點頭哈腰,晚上還要為社交應酬去喝個暈頭轉向,一直到子夜時分,再一跑一顛地趕末班車回家,而因為每月的工資均由公司或單位直接匯到老婆掌管的家庭戶頭上,第二天早上,再如對待上司那樣點頭哈腰地從老婆手里領取叫做“小使”的零花錢后,再去擠個暈頭轉向,喝個暈頭轉向……如此循環往復,年復一年,使得這些每天為養家糊口疲于奔命的男人們,大都犯上了“歸宅恐怖癥”而成為一個個“不回家的人”。如此,在繁忙的各個城市的車站,一到夜里,到處都可見到不回家的男人,醉意熏熏,愁眉不展,歪斜在椅子上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等待“東方紅”。在札幌和大阪期間,我們就常常見到一個個身著職服或西裝革履的“工蟻”們,下班后并不急于回家,而是盤桓于酒店、茶肆,一打聽,才知道,日本社會流行著這樣一個觀念:早早回家的男人沒本事,而更深層的原因是:其一,日本社會仍然是“男主外、女主內”的格局;其二,是以保護女性為出發點的婚姻法規,這主要體現在,丈夫掙錢而不能直接領到工資,其每月的工資由單位或公司直接匯到妻子掌管的家庭戶頭上;在離婚分割財產時,如果是因為男方有“第三者插足”而離婚,那么全部財產將歸付女方;即使是因女方過失而離婚,那財產起碼也要分割一半給女方。
這樣的社會生活環境,不僅把男人變得像一臺臺開足馬力的高速運轉的機器,更導致了一個令男人受辱家庭危機的社會現象的產生:精疲力竭的“工蟻”們不但沒有精氣神兒和經濟基礎制造什么“風花雪月的故事”,連給予太太的正常愛撫能力都大打折扣,這就使得那些養尊處優的“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的太太們,因為不滿意工蟻一般的丈夫的身心冷淡,而發生了一股“人妻不倫”——有夫之婦婚外戀的熱潮,六七年前在日本上映一部名為《失樂園》的電影真實地反映了這一社會現象,轟動了該國全體女性階層,震撼了其每個家庭。對此,有社會學家指出:日本社會自然生成的在社會生產活動中給男人們以“優位”,在家庭生活活動中給女人以“優位”的社會結構,本來不失為一種平衡結構,但因為高度競爭的社會環境把男人們從女人身邊奪走,這種結構開始失衡,女人開始造反,女人的“不倫”行為并不表明女人的淫蕩,她們是以此向社會表明自己的權利,反抗社會的壓迫和追求自由。
日本人的口頭禪
“要了解日本,得先從了解日本人開始,要了解日本人,最簡便的方法就是了解日本人的三句口頭禪?!?/p>
這層層遞進的一段話,是日本關西障害者國際友好協會理事長中尾華榮女士在回答我們相關提問時給予的回答。這中尾華榮女士何許人也?中國人也,確切地說是日籍華人,這位身患侏儒癥,顯得小巧玲瓏的日本同行,曾經與我們還是一條戰壕里的同胞和戰友呢,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她因屬于殘疾人范疇,更因其“參政議政”意識與能力皆強,曾在鄧樸方的麾下奮斗過多年,后來在工作中與一名日本同行“來了電”,遂于九三年成了日本人的新娘而移民日本,繼續與丈夫一道從事殘疾人工作,并致力于各國殘疾人組織與人員的友好交流工作。有了這樣的背景,我們自然地與其就感到格外的親近一些,而她也因其“久在異鄉為異客”,忽然因為都共同參加兩個殘疾人國際大會而“他鄉遇故人”見到“娘家人”而顯得異常的愉快與熱情,我們代表團在日十三天里她放棄了回家,自費住到我們下榻的賓館,與我們一同參加會議,為我們安排參觀事宜,為我們的生活學習提供義務服務。
張女士深有感觸地向我們介紹:“學習”、“認真”和“加油干”,在日本是每天不絕于耳的三句口頭禪,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為此,一位名叫胡偉的作者在其《美麗的中國人》一書中將其稱作日本人的“三大法寶”并有精彩描述:一個常年在日本的外國人如果和日本人一樣熟練地使用這句話,日本人就會對他親切有加,認為他掌握了日本文化的精髓,或者終于變得像個日本人了。
在日本,這三句口頭禪都有相應的漢字表現,“學習”用“勉強”二字表現,這“勉強”二字可以說是日本人的“最愛”,在日本幾乎每時每刻都可以聽到。對日本人來說,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有的東西比我強,比我先進,比我高明,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國,大鼻子小鼻子,我就堅決崇拜,堅決學習,說我剽竊也罷,讓我喊爺也罷,臥薪嘗膽,前赴后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把“學習”寫作“勉強”,看來,日本人真是把握了“學習”的精要之意的。學習是個苦差事,要“寒窗苦讀”,要“不恥下問”,甚至要“頭懸梁,錐刺股”,大多是勉強為之,因此叫做“勉強”——“自勉自強”、“勉強為之也要學”“一勉就強”之意吧?
“認真”有兩種漢字表現方式,一種寫作“真劍”,就是說不是“假劍”擺樣子搞形式,干什么都要真刀真槍,動真格的;另一種寫作“真面目”,同時還包含“老實”的意思。這個詞在日本比“真劍”使用得更加頻繁,而且是日本人最喜歡的夸獎人的詞匯,他們欣賞為人老實,做事認真的人,常說某某“真面目”,即“面目”都是本人的真正的臉和眼,不是偽裝的。
至于“加油干,漢字寫作“頑張”,“頑”即頑強,“張”是張開,以漢語揣測其意大概就是,張開你頑強的翅膀,沖破艱難險阻,堅韌不拔地沖向前方。因此,翻為漢語之意就是“加油干啊,努力干啊”,這是日本人使用率極高的口頭語,也是他們的生活方式。
在日本,上班時間在問了“早上好”之后,就是一句相互的叮囑:“今天加油干啊!”工作期間,不管你手頭的工作是真需要加油,動不動就被經過的同事提醒:“加油干啊”,下班后道再見時,也通常相互都再加上一句:“請加油干啊”,同事之間如此勉勵,老板如此勉勵,先生如此勉勵,同學之間也如此勉勵,在這相互的勉勵聲中,日本的孩子一代代長大成人,進入社會后,人人加油工作,加油為社會做貢獻,因此,日本的經濟迅速發展了,成為世界第二,日本汽車成了擁有者的自豪,日本電器成了消費者的追求,印有“MADEINJAPAN”的產品行銷世界。
行文至此,我不禁感慨萬千,有了“學習”“認真”“加油干”的自勉與互勉作為推動力的日本人,怎么不能夠把自己的國家建設好呢?這雖然不是答案的全部,但卻是答案的重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