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康藥店

沈　宏

盛康藥店是鎮上惟一的藥店，方圓數十里都能聞到盛康藥店的藥香。盛康藥店歷史相當久遠，相傳漢代長安街上有個叫盛康的人，采藥賣藥，炮制精良，口不二價，為人傳頌，曾得到皇帝賜封。后安史之亂，盛康藥店毀于戰火。其后代逃難來至江南小鎮，數年后盛康藥店于小鎮上開張，生意興隆。

寶仁掌管盛康藥店已是抗戰期間的事了。當時寶仁離開爹娘18年后又重新回到盛康藥店，寶仁剛走進藥店的門時，老掌柜一驚，他覺得寶仁太像自己的兒子了。

寶仁叫了聲：“爹！”

老掌柜愣住了。

寶仁又叫了聲：“爹！”

老掌柜這才反應過來，忙奔出柜臺，拉著寶仁邊瞧邊說：“小六指（寶仁的小名），兒啊，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爹，是我，我回來了！”

老掌柜拿起寶仁的右手細瞧，寶仁的右手大拇指旁確實多出一個小指。老掌柜哆嗦地撫摸著寶仁的六指，熱淚漣漣地說：“小六指，我的兒呀，想死爹了。要是你娘還在，看到你平安回來，該多好！”

進了里屋，寶仁跪在娘的靈臺前，邊磕頭邊哭著說；“娘，小六指回來了；娘，請受孩兒一拜！”

18年前，寶仁9歲，生得聰明伶俐。當時，有幾位陌生人常來店里買藥，漸漸地同寶仁爹成了熟人。這幾個人很喜歡寶仁，常帶他出去玩。有天，這幾位陌生人又來買藥時，國民黨中央軍突然包圍了藥店，幸好他們事先有準備而逃脫了。不過，盛康藥店卻被查封了。寶仁爹被抓到保安司令部拷問得死去活來，可寶仁爹實在不知道那幾位陌生人是不是共黨赤色分子。寶仁爹無辜吃了官司。后來在牢里，有人來頂替寶仁爹。來頂替的人說他自己是共黨赤色分子，他到盛康藥店買藥跟寶仁爹沒關系。

寶仁爹被釋放后回到家里，寶仁娘已經去世了，寶仁也失蹤了。于是，寶仁爹便出去找寶仁，找了幾年杳無音訊。寶仁爹只好回到鎮上重新開出盛康藥店……

寶仁從爹手中接過賬本和鑰匙。寶仁爹說：“這祖上的家業就傳給你了。往后，你得好好當這個家?！?/p>

從此，寶仁成了盛康藥店的老板。

民國三十五年，東洋兵從北面開來。鎮上的國民黨中央軍逃跑了。不久，東洋兵把守了整個鎮子。

那會兒，日本人對藥品之類的東西查得相當緊，對出入盛康藥店的人特別注意，維持會的漢奸也常在藥店門口打轉。

每月初五，兩位穿長衫的中年漢子總要來盛康藥店買藥，而都是從后門出入的。這件事，寶仁一直瞞著爹，可寶仁爹還是知道了。寶仁爹很生氣，心想這份家業要毀在寶仁這個不肖之子的手上了。寶仁爹想辦法要阻止兒子，于是便張羅給他娶房媳婦，管住他?？蓪毴拭刻焖坪醵己芫o張，根本不想娶媳婦。寶仁爹知道要出事了，但又無法阻攔寶仁。

終于有一天，那兩個穿長衫的人來買藥時，一群東洋兵包圍了盛康藥店。寶仁掩護那兩個人撤退，就用槍阻擊東洋兵。東洋兵也朝盛康藥店開槍，寶仁中了槍彈，胸口流著血，倒在地上。

寶仁爹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寶仁，傷心地哭著說：“小六指，我的兒，你回來平平安安過日子多好，你為啥要做這種事？東洋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寶仁知道自己已無法脫身，就支撐著起來跪在老人跟前，說：“爹，孩兒對不起您！”

寶仁爹抹了把淚水，說：“小六指，別說了，快逃命吧！”

寶仁說：“爹，孩兒不行了，還是您走吧！”

寶仁爹說：“小六指，爹老了，不中用了。你快逃吧！”

寶仁朝外看看，說：“爹，來不及了，日本人已把守了各條路口。這時他們正在外面放火哩?！?/p>

此時盛康藥店的門外燃起了熊熊大火。寶仁爹突然跪下來，說：“小六指，求求你了，快逃吧！”

寶仁說：“爹，有件事要告訴您……”

寶仁爹說：“啥事？”

寶仁說：“爹，我對不起您！我不是您的兒子?！?/p>

寶仁爹一驚，說：“小六指，你說啥呀？”

寶仁說：“爹，我真不是您的兒子。您的兒子早已不在了。”

寶仁爹說；“你……你不是小六指……”

寶仁說；“我是您兒子救的。那時候，我在一個地主家當長工。有天，地主太太少了一只玉戒指，硬說是我偷的，因為我的右手有6個手指頭。我一氣之下，就把她殺了。仇人到處找我，我便逃到江州，可還是被發現。在我走投無路之際，有人救了我，那人就是您兒子——寶仁。寶仁為了救我中了槍彈。寶仁臨死前對我說，要我一定要找到您，并用您的藥店作為新四軍的聯絡站。爹，我連累您了！”

這時，外面的東洋兵在嘰哩呱啦地喊，要寶仁出去投降。

寶仁爹呆呆地瞧著眼前的“寶仁”，突然一把緊緊抱著他，說：“小六指……我的兒子……”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火越燒越旺。東洋兵還在嘰哩呱啦地喊。只聽轟地一聲響，整個盛康藥店倒塌了……

之后，人們在這片廢墟上看到兩具緊緊摟抱在一起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