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春天,春暖花開的北京遭遇了“非典”這個黑色惡魔的肆虐。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廣大白衣戰士冒著生命危險,夜以繼日地戰斗在抗擊“非典”的第一線,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筑起了一道不朽的“鋼鐵長城”,譜寫了一曲曲撼天動地的奉獻之歌。
本文主人公陳帆是北京市地壇醫院的外科護士長,在抗擊“非典”第一線,她經歷了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救治場面,也深深地體會到了人間的真情和關愛……
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同事倒下
今年的春天有點不同尋常,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果然,一進入3月,驟然而至的“非典”也蔓延到了北京,一時間,人們談“非典”色變。3月中旬,北京市政府將地壇醫院等六家醫院列為首批治療“非典”的定點單位,“非典”患者開始陸續進入這幾家醫院接受治療。
3月26日,我作為地壇醫院的外科護士長,第一批進入了“非典”隔離區,開始與“非典”患者零距離接觸。我在地壇醫院做了22年護士,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兇猛的傳染病。早在春節前后,我就從媒體上得知,廣州的同行在搶救患者時,有的被感染了,有的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與患者面對面地打交道,我心里還是有些緊張。那天早上,我收拾好行李,準備去醫院時,丈夫和兒子眼淚汪汪地說:“你要多多保重,我們等你平安回來。”我對他們說:“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其實,我心里也沒底,然而,作為一名護士長,在這危難時刻,我不上誰上?
上班第一天,我就對隔離區緊張恐怖的氛圍有了切身體會,里面所有的食物、辦公用品和相關人員都由專梯運送,電梯有專人看守,任何閑雜人員不得進出。隔離區每天都要嚴格消毒,定時用消毒藥水進行噴灑和紫外線照射。患者的用品也天天換洗和消毒。里面的人不能邁出隔離區一步,外面的人更是嚴禁進入。
我進去的時候,病房里已經住了8名患者,由我們6個護士輪班護理。我們和患者都穿著厚厚的隔離服,戴著厚厚的口罩。我們每天的工作是配合主治醫生給患者吸痰、配置藥物、靜脈推注、霧化治療、處理大小便等,患者呼出的氣體常常直接吹到我們臉上,稍不小心就會被感染。每天下班后,我們全身上下都要消3次毒,回到住處,還得全身消毒一次,身上整天散發著濃濃的消毒水味。
第一天工作結束后,我頭昏腦漲,幾乎要暈倒。我迫不及待地來到走廊上,取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喘氣后,才感覺舒服了許多。同事們也一個個頭昏腦漲,有的甚至嘔吐了。
因為人手有限,我們每天要工作十多個小時。每天下班后,我們都累得腰酸背痛,雙腿都腫了,盡管肚子很餓,可什么也不想吃,惟一的希望就是睡覺。下班離開病房后,我們也被隔離了,不能與家人見面,盡管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我們第一件事還是通過電話向他們報平安。
4月2日,病房里轉來了一個呼吸幾乎衰竭的重癥病人,如不及時搶救就有生命危險。在主治醫生的安排下,我們急忙給病人戴固定面罩幫助呼吸。病人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痛苦地在病床上翻來滾去。我們有的拽住他的手,有的按住他的腳,有的“臉貼臉”地幫助他戴面罩。病人拼命掙扎,慌亂中一腳把一個護士踹倒在地上……當我們終于把他制服時,每個人身上都濕透了。我們趕緊去消毒、洗澡,有的護士擔心被感染,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幸運的是,我們沒有一個人被感染。
當天下班回到住處,我接到了丈夫的電話,他輕輕地問我:“這幾天你沒事吧?吃住還習慣嗎?能不能抽空回來一次?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可樂雞。”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哽咽著說:“我也很想回去,但醫院有規定,我們不能隨便離開。你在飯店上班接觸的人多,也要注意身體。”
4月5日下午,醫院接收了一名四十多歲的女患者。她一直認為得了“非典”就等于被判了死刑,情緒非常緊張。當她得知自己的丈夫也被感染了“非典”后,更是進入失控狀態。為了緩和她的緊張心情,醫院破例安排了她的妹妹穿著隔離服進行陪護。
當天深夜,當其他患者都已入睡時,這名患者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把被子和枕頭都扔到地上,她妹妹勸阻她,她掄起凳子就向妹妹的頭上砸去。
正在值班的護士小胡聽到聲音,馬上沖進病房,從背后死死抱住了患者。
同事們聞訊趕來,與小胡一道最終制服并安撫了這名病人。小胡這才突然發現,自己身上只有一層隔離衣——按照規定,醫護人員必須穿兩層隔離衣、戴兩層口罩才能進入病房。她頓時全身沁滿了冷汗。
離開病房后,小胡馬上進行全身消毒,并換掉整套衣服,漱口洗臉。下班后,她緊張得睡不著覺。
第二天上班后,我聽同事們說了小胡的事,十分擔心。我不停在心里為她祈禱:愿她遠離“非典”,平平安安。
幾天后,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小胡開始發燒,一量體溫,38.4℃,我嚇壞了,急忙給她再量,還是這個溫度。小胡一下子哭了起來:“我才22歲呀!我該怎么辦?”我連忙安慰她:“小胡,你只是一般感冒,沒事的。”說著說著,我也流淚了。
當天晚上,小胡就被隔離檢查,并開始注射抗病毒的藥。幾天后,她被確診為感染“非典”,住進了隔離區病房。眼睜睜地看著小胡從同事一下子變成了我們護理的對象,我心如刀絞,更感到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
冰涼的病房里洋溢著人間真情
作為一名護士,小胡很清楚“非典”是怎么一回事,盡管她表面上很樂觀,但她眼里偶爾閃過的憂郁暴露了她的內心世界。我知道,其實她也充滿了恐懼,只是怕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其他病人,因為良好的精神狀態比任何藥物都有效。多么堅強而善良的姑娘!我為有這樣的同事而自豪。

那天,我在查房時,看見小胡滿臉淚痕地躺在病床上,我問她:“怎么啦?”小胡哭了:“得知我感染了‘非典’,男友向我提出了分手。”我安慰她說:“別難過,可能他只是一時沖動,我去做做他的工作。”
小胡的男友以前來過醫院,我們也認識。小伙子長得挺精神,對小胡也很好,我怎么也不愿相信他在關鍵時刻會向小胡提出分手。當天下午,我撥通了他的手機,說:“小胡的病不要緊,你不要有后顧之憂,我們醫院有幾個 ‘非典’病人都已經治好出院了。”小伙子沉默了一會兒,大聲說:“誰知道她能不能活下來?即使活下來了,又對我們今后的生活有沒有影響?這是一輩子的事,我不得不慎重考慮。”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不好再說什么了。
回到病房,見小胡正在看男友的照片,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強裝笑臉對她說:“小胡啊,聽大姐一句話,在關鍵時刻,最能檢驗一個人的良知和道德。你應該為認清了他的真實面目而高興,這種人是不值得托付終身的。”淚水從小胡眼里一點一滴地涌出來,她哽咽著說:“陳姐,沒事的,我會挺過去的。”
隨著天氣一天天變熱,我們不得不戴上24層紗的口罩,呼吸變得更加困難了。患者也陸續多了起來,我們的工作量更大了,終于,又有兩名護士因體力不支被感染了。另外,還有幾個病人的病情也加重了,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實行24小時監護,其中一個還要上呼吸機。一般來講,不到最后關頭,呼吸機是不會用上的。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看見小周在偷偷地掉眼淚,問她有什么事,她強顏歡笑地說:“沒什么。”原來,她的孩子生病住進了醫院,丈夫工作也很忙,要她請假回家。她說服了丈夫,堅持上班。剛才丈夫打來電話,說孩子的病加重了。小周十分難過。
這些平時看起來非常嬌弱的護士,在抗擊“非典”的關鍵時刻,卻表現得如此堅強!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我們的醫療戰線從抗擊“非典”開始,先后倒下了那么多工作人員,卻沒有人退卻,原來答案就在這里:救死扶傷,我們 責無旁貸!
與此同時,小胡開始發高燒,感到身體十分虛弱,心情煩亂、焦躁,情緒很不穩定,有時還沖我和其他護士發火。我們知道她心里難受,也不和她計較。
4月13日,小胡突然燒到了40℃,人都燒迷糊了,我們趕緊給她降溫,下半夜,她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夢中,她還在斷斷續續地說:“快給……病人……打針……”我不由得感動得哭了,作為家里的獨生女兒,小胡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平時在家里還要父母照顧,但在這場天災面前,她卻表現得如此堅強!
我怕小胡發生意外,就坐在她床邊守了一夜。凌晨醒來時,我發現小胡的被褥都濕透了,趕緊給她量體溫,她的高燒終于降下來了。那一刻,我們都激動得哭了。小胡終于挺過來了。
因為一夜未眠,我感到自己快要虛脫了。自從進入隔離區以來,每天的工作是那么繁忙,我無論在精神上還是在體力上都嚴重透支了,護士們的思想情緒也有些波動,但作為護士長,我不能倒下去,咬緊牙關也要挺住。我知道,只要自己在崗位上,就能夠安撫她們的情緒,協調醫護人員的工作。
4月15日,病房里又接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患者,她每天愁眉不展,郁郁寡歡。我問她遇到了什么困難,她也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流淚。我百般關心她,試圖走進她的內心世界。她終于告訴我,她是河北人,兩年前與丈夫離了婚,有一個上小學的女兒跟著姥姥生活,她在北京打工,已經幾個月沒有給家里寫信和寄錢了,不知道現在她們的情況怎么樣。
我把她的事和同事們一說,大伙兒立即議論開了:“作為單身女人,她太可憐了,我們是不是給她一點實際的幫助?”但我們也被隔離了,怎樣才能幫助她呢?大家一致商量,由我執筆以女病人的名義給她家里寫了封信,還湊了幾百塊錢,委托醫院的護工把信和錢寄了出去。
為了打消她的顧慮,我們又以她女兒的名義給她寫了封信,說家里一切都好,讓她放心。看到女兒的“信”,她的情緒一下子緩和了許多。我們欣慰地笑了,決定繼續給她女兒寫信和寄錢,直到她出院為止。
相信勝利的日子不會太遠
自從3月26日進入“非典”隔離區后,我一直沒有回過家。上職高的兒子也放假了,那天,他給我打電話:“媽媽,你什么時候才能回家?我和爸爸都好想見到你。”我的鼻子一陣發酸,說:“孩子,媽媽也很想你們,但這里確實走不開。”兒子突然問我:“媽媽,你的聲音為什么那么嘶啞?是不是感冒了?”我說:“媽媽沒事,只是有點累。”
其實,我是得了輕微的感冒,喉嚨疼,但并沒有什么大礙。當天晚上,丈夫也打來電話,緊張地問:“你沒事吧?”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丈夫,自己只是一般的感冒。丈夫不放心,說要親眼見到我才相信。但我們怎樣才能見面呢?
第二天,北京一家媒體的記者穿著厚厚的隔離服來采訪我,臨走時,我委托他一件事:“麻煩你告訴我丈夫一聲,就說我很好,讓他放心。”回去以后,這名記者給我丈夫打了電話,但丈夫還是半信半疑,直到他親眼看到了記者拍攝的我在辦公室工作的照片后,才相信我平安無事。
令人高興的是,小胡終于闖過了鬼門關。4月24日,在住進隔離區的第 18天后,她終于可以出院了。臨走時,小胡哭著對我們說:“通過這次患病,我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許多。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我真舍不得離開你們;以后如果醫院允許,我還要回到第一線和大家戰斗在一起。”
小胡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醫護人員抗擊“非典”的一幕幕頓時在我眼前不停地回放,我不由得感慨萬千。現在社會上談“非典”色變,而我們的醫護工作者卻冒著生命危險迎難而上,夜以繼日地工作。
在我們的精心護理下,絕大多數患者都挺了過來,真正危及生命的病人只有極少數。雖然仍不時有患者入院接受治療,但病毒已遠不如剛開始那樣兇險。
4月30日,那個河北的女患者也可以出院了。臨走時,她百感交集地說:“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命。”說完,她突然在我們面前跪下來,我趕緊一把拉起她,說:“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每一位患者出院時,都對我們千恩萬謝,其實,這都是我們分內的事。看著一個個患者平安出院,聽著他們真摯感人的話語,我覺得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
到5月1日,第二批醫護人員接替了我們后,我才撤離一線。離開隔離區后,我們仍然在住處被隔離起來,等到過了潛伏期,基本確定自己沒有被感染后,我們才可以回家。
5月6日早晨,我高興地打電話告訴丈夫和兒子:“我們可以見面了!” 丈夫激動地對我說:“我和兒子馬上過來接你!”
半個小時后,我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了住處的大門,看見丈夫一手抱著一大束鮮花,一手牽著兒子站在圍墻下等我。我一下子沖過去,緊緊地與他們擁抱在一起。我們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晚上,丈夫為我做了最愛吃的可樂雞,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吃飯,享受著難得的溫馨和甜蜜。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一接聽,原來是河北那個女患者打來的,她哽咽著說:“你們給我女兒寄錢和信的事我都知道了,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我對她說:“只要你徹底康復,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掛了電話,我向丈夫和兒子講述了這名女患者的故事。丈夫為我倒了滿滿一杯紅酒,深情地說:“為你出色的工作,為你平安歸來,我敬你一杯!” 我告訴他:“過了輪休期,我又要重返一線,你還會支持我嗎?”丈夫說:“你就放心上前線吧,后方有我呢!”
窗外,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臨,天上繁星閃爍。因為“非典”的肆虐,昔日熱鬧非凡的街道比以前冷清了許多。但我相信,通過全體醫護工作者的不懈努力,過不了多久,“非典”這個可怕的惡魔一定會被我們降伏,我們的生活依然會陽光燦爛……
(責任編輯/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