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離伊拉克
隨著一陣刺耳的呼嘯,一枚枚碩大的炸彈在伊拉克大地上爆響,炸翻的泥土
伴著各種碎片在空中飛揚。美國的新一輪空襲又開始了。一群群伊拉克難 民衣衫襤褸,臉色憔悴,飲泣吞聲。看著這些悲慘的電視畫面,在長沙工作的李先生既同情 又難過,不禁想起了海灣戰爭前夕他逃離伊拉克的日日夜夜。
戰爭漩渦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建總公司承接了伊拉克北部的佳齊拉灌溉工程。八月的伊拉克艷陽當 空,熱浪逼人,悶熱難當。五百多名中國建筑工人揮汗如雨,夜以繼日地奮戰在工地上。
這時,海灣危機爆發了。伊拉克受到聯合國全面制裁,巴格達機場被迫關閉,停止通郵、通 航。人和貨物既出不去,也進不來。
工地的形勢馬上緊張起來。伊拉克士兵在工地四周巡邏,命令所有外國建筑工人不準離開伊 拉克。一天,相鄰的工地忽然傳來大聲叫喊:\"NO,NO。\"原來,一隊伊拉克士兵要將一批 歐美建筑技術人員押往易遭空襲的軍事目標,充當人體盾牌。日本、南朝鮮建筑工地相繼接 到伊方通知,不準離開伊拉克。中國也參與了制裁,伊拉克對中國工人會怎樣呢?大家既 緊張又害怕,心里七上八下,工程施工幾乎停頓下來。建設方代表見建筑工地靜悄悄的,不 由得咆哮起來:\"起來,起來,起來干活!\"聽了翻譯的解釋,他又笑瞇瞇地說:\"這不是 戰爭。我們是從戰爭中過來的,這不算什么嘛。\"
他說得很輕松,形勢卻不容樂觀。多國部隊加大了軍事壓力,一架架飛機不時在工 地上空躥來躥去,發出陣陣怪鳴。遠處的警報聲一陣緊似一陣,不時傳來一兩聲爆炸。伊 拉克是個缺水的國家,佳齊拉灌溉工程是伊拉克重點供水工程。為了切斷伊拉克命脈,搞亂 民心,美國肯定會把它作為攻擊的首選目標。老吳如此一番高談闊論,大家的心里更像有一 只小兔子,亂蹦亂跳。恰好這時,鄰近工地傳來一聲巨響,接著又傳來一個日本人哇哇亂叫 的聲音。原來他們的一個汽油桶不小心弄爆了,引得四周通紅一片,好像戰爭已經來到跟前 一樣。好在技術組的同志迅速與中國駐伊拉克大使館取得了聯系,決定撤離。消息傳來,大 家總算松了一口氣。
撤離伊拉克并不容易。伊拉克氣候干燥、炎熱、沙漠綿延,地面氣溫通常比人體溫度高出十 度以上,最高達70℃。人體內的熱散發不出去,渾身上下猶如憋了一團火,剜肉掏心般難受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出行,必須攜帶足夠的食品和水。然而,工地油米只夠三天食用。此 刻,伊拉克已經出現搶購狂潮。居民們天一亮就四處搶購肥皂、洗衣粉、礦泉水,尤其是食 品和藥品。有錢的人見什么買什么。商店門口人山人海,錢像雨點般拋向售貨員。等我們趕 到商店,食品早被當地居民搶購一空,門窗緊閉。
無奈,我們只好轉向巴格達、基爾庫克等大、中城市,這些城市同樣擠滿了搶購食品的的人 流 。整整跑了一天,我們總算在一個偏僻的小巷里發現有米賣。大家眼睛一亮,如同哥倫布發 現新大陸,急沖上前。店老板皮膚曬得黝黑,見我們提著布袋進店,笑容凝固在臉上,大手 一擋,十分不耐煩地揮揮手:\"NO,NO。\"見著白花花的大米,大家心有不甘,好話說了一 遍又一遍。一位小伙計見我們個個如同風干的茄子蔫巴巴的,同情 之心油然而生,悄悄對我們說:\"你們要去找警察局。警察局批準才能購買。\"在警察局, 一個警長雙手一攤,無奈地說:\"我們已經接到命令,不準將糧食賣給外國公司。\"伊拉克 灌溉部是我們的\"頂頭上司\"。最后,我們通過灌溉部買到了堆黑乎乎的面皮,蒸出的饅頭 硬如石頭,掉在鋼管上發出\"叮當\"聲響,但大家仍然十分珍惜,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點僅 存的糧食。
大家默默地準備撤離。撤離的路線也擬定好了,即乘車經基爾庫克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 ,再搭乘中國民航班機返回北京。這是目前惟一一條逃生通道。誰也沒想到的是,我們也遇 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當時建設方以工程尚未完工,不能中止合同為由拒絕簽字。按規 定,伊方工程商不簽字,意味著我們無法獲得伊外交部的簽證。我們引用合同條款,指出遇 到戰爭或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可中止合同。伊方卻說,他們出兵科威特是收復領土,是國內 的事情,不存在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雙方爭得臉紅脖子粗,誰也無法說服誰。
眨眼間十多天過去了,交涉依然無效。建筑工地不斷停水停電,吃飯、喝水日益困難起來。 我們如坐針氈,寢食難安,度日如年。很多人多日沒有洗澡,滿身散發著濃濃的汗餿味。這 樣的日子真難熬啊。
中國工人在伊拉克受阻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迅速傳開了。這時,祖國伸出溫暖的手。外交 部官員向國際媒體發表談話,希望伊方為中國勞工撤離提供方便。我國駐海灣各使領館積極 與伊拉克、土耳其等國交涉,要求確保中國勞工撤離,為其繞道過境提供方便。祖國的力量 是強大的。伊拉克、土耳其等國終于相繼同意放行。
我們擬定十月初撤離。這天夜里,我們清理好隨身攜帶的物品,打成三個包。一個包裝貴 重物品,一個包裝食品和水,一個包裝其它物品。一旦人群沖散,遇到危急,一定要保住食 品和水。這一夜真漫長,我們衣不解帶,包不離身,擠在狹小的寢室里焦急地盼著天亮。遠 方的炮聲爆炸聲一聲接著一聲,曳光彈不時從天空劃過,把夜空點綴得色彩斑斕。工地往日 的喧囂沒有了,每晚不斷的蛙聲、蟲聲沒有了,四周死一般寧靜。大家幾乎一夜沒有合眼, 一個挨著一個,生怕失去同伴,失去這個惟一可依賴的群體。在這個舉目無親、語言不通的 地方,失去群體可能就意味著死亡。大家心里油然而生一種樸素的感情,這就是對祖國的依 戀。不知誰提議,大家寫一封家書,萬一客死他鄉,算是對家人的交代。于是,在每個人裝 食品和水的包里又多了一封信。
天剛麻麻亮,外面開來七臺車。經理部的同志為這七部車頗費周折,主要是美國、日本、韓 國等國勞工也要全部撤離,尤其是美國人幾乎成了伊拉克人人喊打的對象,個個奪車而逃, 車輛十分緊張。幸好工地有大量的機械設備作抵押,建筑商設法從別處弄來了這些車輛。七 輛綠色的車整齊地排在那里,給大家帶來莫大的安慰。除了先前撤離的一批人外,工地上還 剩三百零四人。六輛車裝人,一輛車裝行李。由于白天熱浪逼人,烈日之下行動體能消耗很 大,經理部決定下午三點左右行動。大家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這一激動的時刻來臨。表嘀 噠、嘀噠地響個不停,十二點不到,大家再也無法忍受這嘀噠聲,部部車都坐滿了人。車 終于在轟鳴聲中出發了。
遇險
伊拉克的公路非常寬敞、平整,與我國一級公路相比毫不遜色。可惜經過多國部隊飛機的狂 轟濫炸,地面變得坑坑洼洼。一個大彈坑足可以裝下三輛汽車。路邊招牌七零八落,搖搖晃 晃。一輛炸毀的汽車東倒西歪,破爛不堪,冒著濃煙和烈火。不遠處,一幢建筑也在熊熊燃 燒,濃煙騰起,遮天蔽日,華麗的外墻被熏染得烏七八糟。
公路上客車、汽車、牛車一輛挨著一輛,還有成群結隊的步行者背著大包小包,爭先恐后地 涌向土耳其邊境。最可憐的是印度、埃及等國的勞工。他們既沒有政府組織的有序撤離,也 沒有車輛,只能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在烈日下艱難跋涉。車窗外,一對中年埃及夫婦蓬頭 垢面,面黃肌瘦地躺在馬路邊乞討,兩個孩子瘦骨伶仃,抱著一瓶水,目光呆滯地遙望著茫 茫天際,或許那里就是他們看不到的家園。還有一名膚色黧黑的印度勞工,不知患了病還是 斷了腿,在馬路邊一步一挪,緩慢地向土耳其邊境爬去,身后留下行行汗跡和點點血斑。目 睹此情此景,大家心口像塞了一塊石頭,非常沉重,但又無能為力。
我們的車一輛接一輛平衡地向前行駛。突然有人大叫一聲\"不好\",原來長長的車隊現在只 剩下六輛,一輛車掉隊了!這是不好的兆頭。現在是非常時期,公路邊到處是劫匪和反政府 武裝。一輛脫離群體的車很可能成為他們覬覦的目標。這輛車有四十多位兄弟,大家無不牽 腸掛肚。很快,這種擔心成了現實。他們的車本來一直好好地跟在車隊后面,拐彎時,一輛 靠邊行駛的小轎車忽然斜插進來,客車猝不及防,車頭一下子撞在轎車屁股上。轎車被彈飛 起來,重重側翻在地。客車的頭也撞了一個大窟窿,司機臉刷地嚇白了,戰戰兢兢爬下車。 客車內\"轟\"的一聲炸了營,大家紛紛跳窗而逃。萬幸的是,客車速度不快,前面又放滿了 手提包。除了司機掛破一點皮肉,其他人都安然無恙。小車僅司機一人,他很快從車內爬了 出來,手臂受了傷,血不斷流出來。我方車上的林醫生見狀,立即打開急救箱,很快把他的 手臂包扎好。
大家把小車翻過來,除后箱損壞外,小車還能開動。但伊拉克司機顯然憤怒了,嘰嘰咕咕說 個不停。四周圍過來許多伊拉克人,也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有幾個伊拉克人擠進我方車門, 欲拿車上的手提包。小林等幾個眼疾腿快,立即堵住車門,把他們擠下了車。一些伊拉克人 手里拿著石頭和木棒,氣勢洶洶地瞪著我們,其中一人竟有挺輕機槍,長長的子彈帶在空中 蕩來蕩去。大家的心驟然提起來,腦袋嗡嗡作響。陳技術員有點外事經驗,他把手放在胸口 上,點頭哈腰,學著阿拉伯人的樣賠禮道歉。大家如夢初醒,齊刷刷道歉賠禮。這名伊拉克 司機笑了笑,態度似乎有點溫和起來。但其他伊拉克人繼續在叫嚷,拿槍的小伙子叫得最兇 ,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槍。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在這關鍵時刻,我們車隊尋回來了,一下子擁來二百多人。時間不等人,大家心急如焚,談 判就地展開。他們獅子大開口,十萬、八萬亂喊。我們拼命往下壓,最后以三千美元了結, 各自上路走人。事后,翻譯告訴我們說,前幾天,此地發生過一樁武裝劫匪搶劫一輛難民客 車,打死打傷五人的事。大家聞之,無不驚出一聲冷汗。
爆胎
上路不久,又出現了大家不愿看到的事。領頭的車一直竭力躲避彈坑,不料還是軋在一塊炸 彈皮上,左后胎爆裂。司機急踩剎車,橫扭著沖出一百多米才停住。車一輛輛停下。司機仔 細察看壞了的客車,發現不僅輪胎破了,而且還漏水漏油,要大修。當時雖然已是下午六點 多鐘,但熱辣辣的太陽依然曬得人目眩胸悶。一望無際的柏油路在烈日下像條曬干的帶魚, 泛著死光,蒸氣騰騰,弄不清哪邊是天,哪邊是地,股股熱浪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由于損壞的客車空調停機,人們體內的汗排不出,細小的汗毛如干柴根根直立,幾位同志出 現了中暑癥狀。大家立即把這些同志安置在有空調的客車上。隨隊的林醫生趕來,一邊掐 人中,一邊抹風油精、清涼油。坐在我前面的老吳忽然頭一低,倒在地上,四肢痙攣,口吐 白沫。大家驚呆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拼命喊\"醫生、醫生\"。聽到喊聲,林醫生又急 忙跑過來。他要我們立即讓出一塊空地,幾個人不停地給老吳按摩手和腳。林醫生告訴我們 ,老吳 當年在自衛反擊戰中受過傷,落下了羊角風的毛病,已七八年沒有發作了。這些天,他始終 處在高度緊張狀態,天氣又熱,終于誘發了此病。過了一會兒,老吳醒過來,望著我們,目 光凝重,滿臉淚水,輕輕地問:\"到了嗎?我好像做了一個夢,看見妻子和孩子向我走來。 \"望著老吳痛苦的臉,大家無言以對,只覺得有股熱辣辣的東西直往喉頭涌,淚水一下子沖 出了眼眶。是啊,誰不想回家,回到祖國的懷抱,回到親人的懷抱呢?
面對迎面而來的熱風,液晶溫度計已經跳到60℃。隨隊的幾位領導商量了一下,決定放棄這 輛壞了的客車,車上的人調整到行李車和其他客車上,抓緊時間繼續趕路。
邊境檢查站
然而,道路始終擁擠不堪,四小時的路整整走了十小時,到達土耳其邊境已經夜幕四合。
邊境檢查站人山人海,到處是不同膚色的難民。廢紙、廢瓶、瓜果皮堆積如山,一股股難聞 的惡臭迎面撲來,令人窒息。很多精疲力竭的難民躺在路旁,任憑綠頭蒼蠅在身上爬來爬去 ,簽證入口處擠得水泄不通,有的難民已在這里呆了四五天,依然沒有獲得簽證。我們采取 分散簽證辦法,二人一組擠在長長的人流中,留下十余人看護行李。
這地方到處是軍警,身著T恤衫之類的便服,戴著深色墨鏡,腰里別著大口徑手槍,手里提 著微型沖鋒槍,板著臉四處搜查,一旦發現美元、黃金、電器甚至營養食品,立即沒收。他 們對埃及人尤其粗暴,翻開所有的行李,對衣領、腰帶之類的地方仔仔細細檢查,用刀把人 造革行李箱割得四分五裂。我親眼看見一個伊拉克軍警把一對埃及夫婦逼到墻邊,不僅沒收 所有行李,連身上一根新皮帶也被剝下來。丈夫連挨幾記耳 光,滿臉愁容。妻子雙手掩臉,失聲痛哭。倆人攙扶著,一步一挪邁向邊境出口,身后跟著 一名十來歲的小男孩,一張黑黝黝的小臉臟兮兮的,嘴唇干裂,雙眼如豆,干瘦的小手有如 貓爪。他們身無分文,真不知如何回到自己的家鄉。
我們警惕起來,把為數不多的幾張美鈔卷起藏在頭發里。突然,一個高個子軍警直沖我走來 。他從我的口袋里搜出一張照片和一個菩薩小掛鏈。這是我母親走前塞給我的,自然是求菩 薩保佑。他先看了看照片,又把菩薩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忽地,他用一雙陰森森的眼睛緊緊 盯著我,久久不放。我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屏氣凝神像等候宣判的死囚。我結結巴巴哀求 道:\"長……長官,這是泥巴的一個。\"說完,趕緊從頭發里翻出一張百元美鈔遞給他。他 打量了我一眼,把眼皮抬了抬,\"嗯\"了一聲,收下錢,朝下一個目標去了。我發現襯衫早 已濕透,兩腿僵硬,不聽使喚,仿佛剛從陰曹地府逃回來。
忙忙碌碌直到凌晨四點,出境簽證終于拿到了。大家松了一口氣,排成行默默等著過關。遠 遠地,許多接關的人正踮著腳跟努力尋找自己的親人。忽然,一面小小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我國駐土耳其大使館的同志接我們來了。大家百感交集,很多人的淚水止不住流淌下來 ,擁抱著祖國的親人失聲號啕,久久不能自已。
尤其叫人感動的是,我們歸國時,中建總公司的領導高舉著接機牌,親自在北京機場迎接我 們。中央電視臺在當晚的新聞聯播中,特意把中建總公司迎接國外勞工的接機牌定格了幾秒 鐘。雖然時間不長,卻把巨大的溫暖傳進了勞工家里。至今回憶起那動人瞬間,仍叫人激動 不已。
偷渡匈牙利
1987年,我大學畢業,在風靡全國的經商大潮席卷下,雄心勃勃地下海經商。一個偶然的機 會,我從香港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說匈牙利到處有商機,遍地是黃金,且中國人不需簽證 就可直接進入。我頓生闖出國門淘金發財的念頭。
飛來的冤禍
1991年8月底,我通過朋友介紹結識了一名剛從匈牙利回到成都的\"蛇頭\",以一千美金的 代價 從他的手里買到一份布達佩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到匈牙利后才知是假的),不久,又拿 到一本上面寫有\"羅先貴,男,成都人,1954年生\"等字樣的咖啡色護照。1991年10月10日 ,我乘坐北京至莫斯科的國際列車跨過滿洲里,進入俄羅斯的后貝加爾斯克。
與我乘同一包廂的還有三個越南人,包括一個帶著嬰兒的女人。入境不久,俄羅斯海關工作 人員與邊防軍上車檢查。海關人員命令所有的人將行李打開。我看見那越南女人臉上閃過一 絲不安,從床上把熟睡的嬰兒抱起來摟在懷中。當時我坐在她的上鋪,列車一晃,我手中端 著的開水一下子灑了出來。越南女人燙得慘叫了一聲,懷中的嬰兒卻依舊沉睡不醒。這一反 常的情況立即引起一位女海關的注意。她一把將正準備跨出包廂門的越南女人拉過去,用俄 語大叫大嚷。兩名孔武有力的男海關官員頓時沖過來,用一種極不友好的目光在我們幾個身 上掃來掃去。女海關猛地一把奪過越南女人懷里的嬰兒。越南女人立即上前爭奪,嘴里還叫 嚷著誰也聽不懂的越南話,旁邊的兩個越南人嚇得渾身發抖。
幾個荷槍實彈的邊防軍馬上沖過來,對著我和幾個越南人大喊大叫,要我們下車接受審查。 無論我如何解釋甚至抗議都沒用,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我只好提著行李,在滿車乘客的議 論聲中被帶下了車。
后來我才知道,這三個越南人同屬越南販毒團伙越青幫。他們借經過防腐處理的死嬰走私毒 品的行為,早已引起俄方的警覺。
一開始,海關和邊防軍認定我是販毒同伙。但我和越南人相逢不過一兩天,彼此語言不通, 越南人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清楚。三個小時之后,三個越南人被押走了,我卻被交給了收容所 。過了很久,我才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海關與邊防軍審訊后就知道我是無辜的,但國際列車 已經開走,無法交差,他們只好將我送到收容所,名為再調查,實為甩包袱。兩個多月后, 收 容所會同警方、行政機關換發給我一張過境簽證。這一天恰好是1991年12月25日,是圣誕節 ,也是我三十七歲生日。
12月29日下午三點左右,我乘坐的國際列車抵達莫斯科。下車后,我打的直奔莫斯科一家叫 \"愛華\"的中國人開的旅店。一群以倒匯謀生的巴基斯坦人也住在這里。我用美元從他們手 中 換了些盧布,并從他們口中得知,因最近幾個月大量外國人蜂擁而入,匈牙利開始限制外國 人了,也包括中國人。
辦妥了住宿手續,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聽得一陣敲門聲,原來是個中國人前來借火。此 君是浙江人,和我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知道我才從西伯利亞的收容所放出來,想去匈牙利 ,便向我交底:聽說西班牙將實行大赦,他親戚叫他趕在大赦前進去,好取得合法身份。因 此,他與另外幾個浙江人準備近期從匈牙利偷渡去西班牙。浙江人還告訴我,由于外國人太 多,匈牙利已經宣布\"封關\",中國人已經不能免簽進入了。我聽后心里恨得直癢癢,西伯 利亞的一場冤案使我的淘金夢破滅了。千辛萬苦走到了莫斯科,留給我的竟 是一條偷渡之路。
艱辛偷渡路
1991年12月底,我和九個浙江人擬定好計劃,在一個風雪之夜開始了偷渡匈牙利的行動。
我們經過一天一夜的顛簸,從莫斯科來到了白俄羅斯的首都明斯克。按照計劃,先去找浙江 人的一個老鄉。我們敲了半天門,出來的卻是一位俄羅斯老太太。由于語言不通,費了半天 功夫,連比帶劃,我們才明白,浙江人的老鄉前幾天已經被警察抓走了,罪名是涉嫌人口買 賣。
我們一下懵了,不知怎么辦才好。地形不熟,語言不通,連上廁所都不知道方向,還想偷渡 ,簡直是癡人說夢!
1992年1月1日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們被困在明斯克,又冷又餓,深一腳淺一腳地到處亂 竄。還好,我看見前面一間咖啡店,便和大家一起鉆了進去。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里面剛好 坐著一個黃臉孔的中國女人!我們三言 兩語就聊得熱乎起來。原來這女人是北京人,在明斯 克倒貨,與車站上的人混得很熟。不料合伙人卷款而逃,留下她孤零零一人,只好滯留在明 斯克做皮肉生意。 我告訴北京女人,我們一行十人想改道烏克蘭的基鋪去匈牙利,但無法搞到車票,若她能搞 到,我們愿付雙倍車費。北京女人說,你們一大幫人太扎眼,最好是坐貨車走,苦是苦點, 但沒有警察盤問。我們同意了。
北京女人起身在咖啡店打了個電話,便讓我們跟著她 朝黑乎乎的貨場走去。在一列貨車后面 ,冷不丁鉆出個白俄羅斯人,把我們領到停靠在站臺邊的一節貨運悶罐車廂旁邊,四處張望 了一下,打開了車門。大伙兒連滾帶爬鉆了進去,白俄羅斯人和北京女人按人頭收了錢,轉 身就不見了蹤影。
冷風從車廂的縫隙灌進來,大家凍得直打哆嗦,只好緊緊擠成一團,相互用體溫取暖。半夜 時分,列車開動了,車廂里發出一股股濃烈的惡臭。借著窗外閃爍的燈光,我們發現原來這 是一節運載牲口的貨車,不知是誰坐在了一堆牲畜糞便上,立即叫罵起來。其他人也跟著叫 罵,罵白俄坑人,罵出國艱辛,把離家后的壓抑、委屈全都發泄出來……1992年的元旦之夜 ,本來應該是合家歡樂的幸福時刻,我們卻在偷渡途中飽受著煎熬。
1992年1月3日,我們一幫人終于輾轉來到了烏克蘭的邊境小鎮喬普。浙江人將我們帶到一 個烏克蘭人的家里。這里是個偷渡聯絡點,我們來之前已經住進了六個福建人。這家的主人 叫彼得羅夫,曾當過英語老師,后來干上了輸送\"人蛇\"的勾當。彼得羅夫告訴我們,因為 喬普對面有匈牙利邊防部隊把守,只能繞道走別列戈沃這條路,路雖難走一點,但是成功的 把握較大。眾人默然,只能硬著頭皮同意,哪怕是走向地獄之門。
1月5日夜,寒風呼嘯,天黑如漆,伸手不見五指。彼得羅夫再次作了交待:丟棄所有的大件 行李,隨身只帶貴重物品,若遇上邊防巡邏隊,就地臥倒,不要出聲。羅羅嗦嗦講了一通, 才讓大家七手八腳爬上早已停在門口的一輛貨車。
喬普到別列戈沃大約八十公里,兩個小時左右就到了。在一處農舍旁,彼得羅夫領著眾人下 了 車,像幽靈一樣魚貫竄進農舍。突然,從草叢中鉆出一個人,滿臉絡腮胡,令人想起警匪片 中打家劫舍的歹徒。彼得羅夫叫他季米特洛夫,并對我們說,以后的路歸他負責。說完便上 了車,油門一轟,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季米特洛夫說他出去摸摸情況,也轉身走了。 我們呆在屋子里又冷又餓,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苦熬時光。
慢慢地,東方露出一片魚肚白。猛然,遠處傳來一陣犬吠,只見季米特洛夫三步并作兩步闖 了進來,叫大家趕快轉移,說不知怎么走漏了風聲,邊防軍馬上要來搜查。大家一聽,驚慌 不已,紛紛跟著季米特洛夫跌跌絆絆地拼命奔跑,一直跑到一片密林里才停下來。
我又餓又累,面色蒼白,一下癱軟在地。季米特洛夫拿出幾塊面包分發給大家。一陣 狼吞虎咽,嚼著嚼著,不禁悲從中來:我在成都活得好端端的,卻跑到這里來受 這活罪,究竟是為什么呀?
傍晚,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正是偷渡的好時機。季米特洛夫帶著大家借著夜幕和灌木 叢的掩護,彎腰向匈牙利邊境走去。突然,只聽得一聲呼叫:\"哎呀,救命!\"眾人大驚, 回頭一望,原來是一個福建人不小心掉進了沼澤地!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無濟于事,越掙 扎越是往下陷。大家忙上去又拉又拽,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來。他早已三魂嚇掉了兩魂,全 身濕漉漉的,不住地打戰。
季米特洛夫見此情景,一臉怒色,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吼了一陣。我大致聽懂了他的意思,他 叫大家小心,踩著前面人的腳步走,又說前面是一道關卡,要大家快速通過,過去就是蒂 薩河,沿河的公路上會有一輛貨車在等我們。按照事先的約定,他把我們送上貨車就算了事 。
謝天謝地,接下來的路程有驚無險。我們一幫人終于爬上了停在河邊公路上的一輛破舊 的貨車。行車途中我渾身發冷,頭痛欲裂,迷迷糊糊,不停地囈語。這是連日來勞累不已, 感冒引起發燒的緣故。眾人見了都很著急,卻束手無策。車廂外飄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車廂內寒氣逼人,我們大大小小十六個人擠在一起,如同一群送上屠宰場準備宰殺的羔羊。 一 陣寒風將我吹醒,不知怎地,我的腦海中悠悠地飄出《蘇武牧羊》的歌詞:\"白發娘,望兒 歸,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心里無限悲涼。
破舊的貨車在寒風中顛簸了好幾個小時,猛然間,透過縫隙看見遠處萬家燈火,眾人禁不住 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我將篷布拉開一條小口子,見公路邊一塊標著\"Budapest\"(布達 佩斯)字樣的路牌一閃而過。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日歷:1992年1月7日。
含辛茹苦求生存
到布達佩斯的第二天,浙江人就與當地的浙江老鄉接上了頭。這人戴著副眼鏡,大家都稱他 \"眼鏡\"。在眼鏡家里,浙江人說他們休養幾日后準備繼續前往西班牙,問我打算怎么辦, 我說我準備先在匈牙利呆下來,把身份和居留問題解決后再辦個公司。眼鏡一聽,哈哈一笑 ,說早在兩個月前匈牙利政府就頒布了一項法令:凡持因私護照免簽進入匈牙利的中國公民 ,只能按旅游者身份處理,不得留學,不得辦貿易公司。我一聽心里立刻涼了一大截,一時 間沒了主意。眼鏡又說,你們當務之急是設法給護照簽上進關章或搞個居留證件什么的。 否則,一旦被警察抓住,就會被送進專門關押中國人的\"四號集中營\"。據眼鏡說,辦理相 關手續并不復雜,花錢也不多,包在他身上。大家初來乍到,都同意了。
原來,中國人合法進入匈牙利,海關要在護照上蓋一藍一黑兩個小圓章,藍色標明入境日期 ,黑色的標明應出境日期。如果到期沒有辦理延期簽證,你就屬于非法居留,一旦被抓住, 第一次會在你的護照上蓋上一個長方形黑色章,限時離境。如果在限定時間內未離境又被抓 住,就會被送往布達佩斯郊區一個由籃球場改建的拘留所,中國人稱之為\"四號集中營\"。
不久,眼鏡帶來一個不茍言笑的中年人。只見他從兜里掏出塊木頭,龍飛鳳舞地刻了起來, 不到半小時便大功告成。眾人將護照一一遞上,中年人分別用藍黑兩種顏色依次蓋上,最 后又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橢圓形延期半年章蓋上。眾人頃刻間都成了合法入境者,原來撓頭的 問題一下就解決了。假如不是親身經歷,我真不敢相信。中年人接過浙江人的二百美金,轉 身告辭。
眼鏡笑著對我說,你現在不但可以理直氣壯地走在布達佩斯大街上,還可以去四十七市場\" 練 攤\",搞好了,一天能掙上幾十上百美元。若想長期呆在匈牙利,還可以搞個假結婚,真正 實現你的夢想。
假結婚!我大吃一驚:這西方世界真是萬花筒,除了媽媽是真的,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么?
眼鏡十分認真地告訴我,假結婚并不難,找一個匈牙利女人,付給她一筆錢,到教堂那么一 站,彼此說些言不由衷的鬼話,身份問題便可以一勞永逸地徹底解決。從教堂出來后,你走 你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大家從此\"拜拜\"。在眼鏡的鼓動之下,我不由動起了假結 婚的念頭。
1月11日上午,眼鏡通知我到一個叫凱勒蒂的地方去\"約會\"。走進房間,見里面坐著一個 五十多歲左右叫法蒂婭的匈牙利女人,身材還算苗條,但面容蒼老,眼圈灰黑。一看就是長 期 做皮肉生意的人。談判開始了,法蒂婭報價全部費用七千美元。具體程序是先去找一家醫院 體檢,然后去中國大使館憑我出國前辦的未婚公證書和護照申請結婚,去布達佩斯警察局移 民處辦理相關手續,最后去教堂舉行\"結婚儀式\",再憑結婚證明申請合法居留的身份……
法蒂婭的模樣本來已經讓我惡心,見她又如此狠敲竹杠,心里更是窩著一團火,便冷冷地說 ,七千美元不是小數,得有一段時間籌款,叫她靜候佳音,說完就告辭了。這樁假結婚還沒 開頭就流產了。
假結婚不成,飯還是要吃的。有了\"合法\"身份,我開始把眼光盯上了四十七市場。因為這 個市場乘坐四十七路公共汽車抵達,所以中國人都這樣稱它。
我第一次去四十七市場是1月13日--\"13\"在西方是個不吉祥的數字,我怕去晚了占不到 攤位 ,凌晨三點多鐘就趕了去。當時零下二十多度,我把皮衣皮帽往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仍覺 得寒風刺骨,凍得直跺腳,只能不停地用孟子\"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 筋骨\"之類的豪言壯語來激勵自己。天剛亮,大門一開,人群蜂擁而人,結果我還是慢了半 拍,當道的攤位都被身強力壯的俄羅斯倒爺和非洲黑人占據。我只好鋪開塑料布,擺上頭天 在中國倒爺那里批發的綿綢睡衣和手套,在風雪之中開始了吆喝,盡管匈牙利人根本聽不懂 。
不一會兒,市場里人頭攢動,我的地攤前也圍了不少人。我一邊侃價,一邊得注意別讓人踩 臟了貨物,眼光還得盯著那些挑選商品的人。一個中年匈牙利男人拿著兩件綿綢睡衣,愛不 釋手地比來比去,這時正好有一個匈牙利女人看中了一雙女式手套,反復同我侃價。待講好 價她交錢時,我再用眼一瞟,那個拿著兩件睡衣的匈牙利男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第一天\"練攤\",頂風冒雪,含辛茹苦,卻虧了大本,我開始對自己的淘金夢產生了動搖。 〖LL〗
夢斷布達佩斯
早在1991年,匈牙利政府就改變法令,無論留學或工作的華人,只要是持因私普通護照,一 律視為旅游者,滿一個月必須離境。這種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政策引起了華人的騷動,有的人 貨物正運輸在半途,有的人簽訂了合同,剛交了定金,其損失可想而知。
1992年的元旦一過,匈牙利政府對華人的居留限制越來越緊。原先合法居留的華人也感到種 種不便,我們這些偷渡者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只能整天像老鼠一樣蝸居在斗室內不敢上街。 出去買東西,也是買了就慌慌張張往回趕,兩眼還得不停地四處張望,生怕身邊突然跳出一 個警察,一聲大喝:護照!
一天,我正提著面包回家,遠遠看見一名警察正在檢查一個非洲黑人護照,我連忙轉身向另 一個方向走。豈知這警察老遠就看見了我,見我想溜,立即高聲喊道:\"Chinese,Passpor t!(中國人,護照!)\"我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將護照遞給他。這警察翻看了半天,最 后把護照還給我,揮揮手,意思是可以走了。我如逢大赦,揩揩額頭上的汗,提起面包,伸 手攔住一輛出租車,疾駛而去。突然,我從后視鏡中發現有一輛車正不緊不慢地跑著。我的 天!不言而喻,那警察看出破綻了。我驚恐萬分,忙催司機加大時速,在離出租房還有一段 路的一個自選商場旁停下車。我鉆進自選商場,又從側門溜了出去,左看右看確定沒有人跟 蹤之后,才趕緊回到出租房。怕引起恐慌,我沒有將剛才的經歷告訴大家。
災難終于還是發生了。1月25日下午,突然響起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我心里一驚:不好,出 事了!其他人聽到聲音后都跑出房間,一個個嚇得渾身發抖。
又是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同時伴隨著怒吼聲\"Open the door! Police(開門!警察!)\" 我還沒來得及去開門,\"哐啷\"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領頭的正是前幾天在街上查我護 照的那個警察。
1992年2月初,我們一幫人被驅逐出境。
別了,布達佩斯!別了,我的出國發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