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英國人打官司
一看文章題目,也許有人會問:遇到什么大官司了?受了多大委屈?要告什么人?的確,提 起\"官司\",我們可能會聯想到某些熟知的藝術形象,如關漢卿筆下的竇娥,評劇中的劉三 姐,張藝謀電影中的秋菊……說實話,碰上官司的人畢竟是極少數,也很少有人跟\"上訴 \" 沾邊。普普通通老百姓,安安穩穩過日子,誰想走上法庭呢?然而在英國,為了一件小事, 我們卻\"告\"了人家一把。
前年夏天,我帶女兒來英國劍橋與丈夫團聚。女兒剛剛在國內讀完小學,到英國后要繼續接 受教育。8月下旬的一天,我們去郡政府給女兒報名,希望女兒能到柴斯特頓中學就讀,9月 初這里的中小學就要開學了。按照預約時間,我們一家人準時來到接待室。不料,負責此 事的史密斯女士告訴我們,柴中已經滿員,女兒只能去離家較遠的曼納中學。\"那什么時候 能 轉學?曼中離我家太遠,我們又沒有汽車……\"我憂心忡忡地說。史密斯女士寬慰我們道: \"我先把你女兒列入柴中候補名單,一有空額,馬上就可以轉入。當然,等待時間的長短 ,要看你女兒在候補名單上的位置以及學校的接收能力……\"人家說得合情合理,我們也不 好繼續嘮叨。
曼中離我家有一英里的路程,讓女兒騎自行車我們不放心,于是每天步行上學,我和丈夫早 晚輪流接送。從家里到學校需要二十五分鐘,這就意味著女兒每天路上要花五十分鐘,而我 們接送 每天要花一百分鐘。這樣折騰一個月,我們有點招架不住了,而且一些朋友告訴我們,柴中 的學習條件、師資力量以及校風都要比曼中好。于是,我們再次給郡里打電話,試圖讓他們 理解我們的難處。電話里傳來的問話很令人驚訝:\"你們提出上訴了嗎?\"\"什么?哦,沒 有。\"\"如果不滿意,你們有權上訴,我會把表格寄給你們。\"\"只有這個辦法了嗎?\"\" 是,要不然只有耐心等待。\"聽了這番話之后,我和丈夫開始討論是等待還是上訴的問題。 一位在英國居住多年的朋友告訴我們,一定要試一試,因為英國人很怕投訴。既然別無妙計 ,那就試一試吧!我們終于遞交了上訴信。
11月下旬,郡里寄來了一封信,把\"開庭\"的日期和地點通知了我們。12月10日,我們又收 到郡里寄來的一大包材料,里面有一本厚厚的《中學生家長須知》、柴中提供的有關資料, 以及我們與郡政府之間往來的所有電子郵件的打印件和信函的復印件。
12月14日是\"開庭\"的日子。早上,我和丈夫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丈夫扎上領帶,穿上黑 色羊絨大衣,我也換上了一套西裝套裙,略施粉黛,兩個人看上去都非常正式、端莊。其實 ,我們心里卻一直在敲小鼓。去郡政府的路上,還在討論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丈夫說:\" 恐怕希望不大,柴中已經滿員,怎么會再往里塞人呢?\"我說:\"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就得 硬著頭皮去爭取,況且我們也有我們的理由。\"\"那是當然,自己先沒了底氣,怎能讓人家 信服?\"兩個人互相鼓勵,心里似乎踏實了些。
九點二十分,我們來到了郡政府,說明了來意,登記處發給了我們一張胸牌,讓我們坐在門 廳 里等候。不一會,來了兩位西裝革履的先生,微笑著向我們作自我介紹,一位來自郡政府, 他說他將代表劍橋郡和柴中申辯;一位是郡里聘請的律師,主要是監督整個陳述、答辯的過 程、并決定過程是否符合法律程序,但他不參加投票。我們一起上樓,來到三樓一間寬敞明 亮的會議室。里面已有三人穩坐于寬大的會議桌前,坐在中間的是一位中年女士,名叫埃米 ·約翰遜,右邊是一位老先生,左邊是一位中年男士,他們三位就是今天受訴小組的成員, 類似于法官和陪審團。我們上訴能否成功要由他們三人投票決定。
人少廳大,給人一種空蕩不安的感覺?;ブ聠柡蛑?,我和丈夫躊躇著不知該在哪里落座, 約翰遜女士微笑著說:\"請便,坐哪兒都可以。\"我們就近坐下,坐在我們這邊的還有郡里 那位先生,律師坐在三位小組成員和控辯雙方之間。約翰遜女士接著說:\"請不要緊張 ,這并不是非常正式、嚴肅的辯論。\"很顯然她是今天的主席,但令人納悶的是,她面前的 牌子上卻寫著\"非專業成員\"。我想起郡里寄給我們的材料,上面說,按照規定,受訴小組 由三名成員組成,其中有兩位非專業成員,還有一位是學校教師。今天他們的人員安排正是 按此規定執行的。據說,學校教師主要從孩子和學校兩方面來評判哪一方陳述更\"合理\", \"非專業成員\"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門外漢\",他們只根據個人感覺判斷哪一方更\"合情\" 。約翰遜女士首先向我們介紹在場的每一位成員,受訴小組成員中,那位中年男士和約翰遜 女士一樣,也是\"非專業成員\",那位老先生是一位退休教師。環顧四周,小組成員、律師 和郡政府代表,個個衣冠得體,正襟而坐,但并不冷峻可畏。每個人都面帶微笑,顯示著十 二分的善意和真誠。
約翰遜女士介紹完程序后,受訴開始。首先由郡里那位先生代表劍橋郡和柴中陳訴拒收理由 。只見他手持校方提供的一疊厚厚的材料,侃侃而談:一、目前學校已經大量超員,全校學 生人數比規定的招生數超出近百人;二、學校的教學樓正在維修,缺少教室,某些課如食品 技術課不得不停止;三、師資短缺,學生得不到應有的關照;四、校方資金不足,不能使每 個學生受到應有的教育,有悖\"充分發展\"的原則……不得不承認,學校的理由非常充分 。我在心里暗暗叫苦:今天的官司恐怕打不成了。雖然我們有自己的理由,但我們的困難畢 竟只是個人的困難,小小的家庭在一個擁有一千名學生的國立中學面前算什么呢!此時,我 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戳丝凑煞颍麉s不露聲色地聽著,似乎比我冷靜得多。
輪到上訴一方開始陳述了,丈夫開始不緊不慢地表述我們的理由。第一是客觀原因,我家離 學校太遠。每天上學,孩子路上耗時多,家長接送更是消耗大量時間和精力。雖然這樣有利 于身體健康(丈夫不經意地開了個玩笑,大家都笑了),但給我們的工作生活帶來了很多 不便。如果能轉到柴中上學,孩子步行六、七分鐘就到,也不用父母接送。第二是主觀原因 ,關系到孩子的心理健康。我們只有一個孩子,家里沒有小伙伴,孩子希望附近有幾個好朋 友,放學后或者周末可以一起玩兒。但附近的孩子都在柴中上學,不在同一個學校,很難成 為朋友。所以,女兒每天都感到很孤獨,長此以往,我們很擔心她的心理健康。
陳述完畢,控辯雙方開始互相提問,受訴小組成員也問了一些問題,諸如來英國多久了, 學 校對孩子功課是否有特別輔導,孩子喜不喜歡她的學校等等。借著這些提問,我們又繼續補 充了一些轉學的理由。四十分鐘之后,辯論完畢,約翰遜女士宣布受訴結束。她微笑著告訴 我們,三天后將把受訴小組的決定寄到我家。最后,大家互相道謝告別。出得門來,我和丈 夫相視而笑。雖然我們還不能預知結果,但上訴時正式而友好的氣氛讓我們感覺很舒服。
12月17日早晨八點,\"啪噠\"一聲,一封信從家門的投信口中飄落下來。我們一家三口爭 先恐后地沖向門邊,撿起那封信,果然是郡政府寄來的。匆匆忙忙地撕開,只見里面赫然寫 著:\"校方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你們的上訴成功了!\"
如今,女兒每天都高高興興地自己步行上學、回家,節省了我和丈夫好多時間。一家人去了 一塊心病,感覺很順暢。
說實話,這件事的成功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也許是因為出國時間不長,對于英國人如何看 待事情、如何解決問題還不熟悉,也許是因為對自身的境況缺乏信心,我們自始至終對上訴 一事心存疑慮,誰對結果都沒把握。
其實,不管上訴結果如何,這件事都會引發我們的一些思考。在英國,一件小事也有章可循 ;個人利益有時并不亞于集體利益;人們對待一件事情,不僅看它是否符合規定和原則,也 看它是否符合常情常理。讓專業人士和非專業成員共同決定一件事,也許就是要二者兼顧吧 。
我想,要是我們中國也有一些類似的組織和機構,幫助老百姓解決不大不小的問題,該省去 多少麻煩??!但又一想,這樣的機構要做到公正的決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首先要有 制度保證,還要求工作人員公正無私,這也許正是目前我們所缺少的。
打工紐約
艱難求職
在紐約,生存的壓力像巨大的鉛板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帶來不多的錢開始像流水一樣花去。 我不得不放下架子,開始尋找工作。
\"美國現在經濟不景氣,找工很難呵!\"與我相鄰的上海人阿季告訴我。他來美一年多,什 么工都做,現在一家餐館做炒鍋,每天晚上十二點才回來。\"到職介所去看看,有什么工好 找。職介所在唐人街。\"
位于曼哈頓中城的堅尼路唐人街,是全美最大的華埠之一。華埠正中有孔子的一尊塑像,沿 著 塑像往東走,穿過鐵橋,便是大大小小的職介所。每天這里都擠滿了人,有塊黑板上寫
著:炒鍋 、月薪$一千八百元,北卡、生手打雜、月薪$一千元,男企臺(服務生)、月薪:底薪加小 費最低不少于$兩千元……密密麻麻地寫滿整整一黑板。也有的職介所服務員聲音特亮,高 聲叫著:\"誰去南卡,熟手打雜一千五百……\"很快有人回應:\"我去。\"\"明天走。\"
\"行 !交押金七十,如做滿一個月,押金不退;如提前回來,扣5%手續費。\"很爽快,幾分鐘成 交。往往是福建客對工作從不挑剔,只要有工,馬上就走。我去了三次,始終定不下來。
\"你斯斯文文的,英語又不好,好工很難找。還是現實點吧,先打打工再說。\"東方職介所 一位女服務員客氣地對我說。\"我看你做做Busboy(餐廳前臺服務生)吧,在前臺工作,也 不太累。這里有個工,在新澤西,剛開的店,月薪$一千一百元,包吃包住。\"我委婉地拒 絕了她。
我打了一份簡歷,然后復印了幾份,上面詳細羅列了自己曾任過什么職務,做了多少年時 間的新聞,發過什么作品等等。我想,憑我這點實力,當個什么編輯還成什么問題?
紐約有《世界日報》、《星島日報》、《僑報》三家大的華文報紙,還有加州的《國際日 報》、《神州日報》在紐約設的記者站。當然,也有一些小報。我打聽到《僑報》的觀點 是傾向大陸的,便決定去試一試。
\"鄭總編,我是大陸來的,曾在大陸新聞界做了十幾年編輯,能否……\"\"OK,請把您的簡 歷Fax過來。\"我很快把傳真發過去。三天以后,我打電話問老總,對方回答:\"剛收到, 我們研究研究再通知你。\"一個禮拜后,我再打電話,鄭總一聽,馬上說:\"編輯部人手夠 了,現在采訪部有一空缺,到社區采訪,但要會英文、粵語,還要有身份。\"我一聽,心涼 了半截,我英語又差,粵語不懂,更重要的是我沒有合法打工身份(L-1只能在本公司打工 ),即使編輯部有空缺,我也無法進去。這時,我聯系的《國際日報》老總來信,叫我到加 州總社去應試。我不敢冒這個風險,陪了錢不說,還得耽誤這么長時間,到頭來又是竹籃 打水一場空。
到新聞單位沒門,我開始死了這條心,尋找另外的打工途徑。
一天,在報上看到一則小廣告:\"工作機會:美國一大公司尋找人才,月薪高,有升遷經理 機會。不需英語,只要勤勞吃苦即可。\"我一見,趕緊打電話到公司,接電話的是一位小姐 ,聲音很甜,她約我第二天中午三點與主管中國事務的梁姓經理見面。放下電話,我心里充 滿了希望,但又有點納悶:到美國大公司工作,不諳英語,行嗎?
公司位于皇后區74街的一棟十層大樓里,這位年輕的梁經理接見了我,說:\"很好,你先填 張表,我們再談。\"送過來一張英文表格,有些單詞我不懂,便請教接電話的女秘書。填好 后,梁先生說:\"我們公司準備在華人市場打開渠道。你做過記者,這很好,我想你很適合 這份工。三天后,你來培訓,具體怎么操作,我們會在培訓會上講。\"\"有底薪嗎?\"\"底 薪跟你的業績掛起鉤的。\"我一聽,信心大減:\"那你們是推銷產品羅。\"\"Yes。\"\"那 ,這種工我很難做,我考慮考慮再說。\"
如此的招工,我應試了幾次,均無果而終。最后,我在人人介紹所,花六十美元手續費,找 了一份\"跟車送衣工\"。周薪二百四十美元,早上八點至晚上八點,十二個小時。因這種工 是不需要身份的,如同最苦最累的餐館、衣廠工。
我開始了真正的打工生活。
跟車送衣
三月的紐約,風仍凜冽,路上不時有積雪,儼然嚴冬季節。
晨七點半,我就推開房東的鐵門,一股冷風撲來,我打了個寒噤。我用力系了系防寒服的領 帶,走上大街,轉過彎就到了地鐵站。二十分鐘后,到了位于九街的布魯克林送衣公司。
這家公司蠻大,有幾十輛卡車,五十多名員工。老板是香港人,近年來生意越做越紅火,成 了曼哈頓的主要送衣公司之一。我們的工作主要是跟車到衣廠,把半成品或成品衣服送到加 工廠或商場,每天要跑好幾趟。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足足十二個小時。
\"你先在卡上填上你的名字和時間,放在架子上以后每天來自己打卡。\"管工阿曹說。不一 會,幾十個人陸續到了,阿曹一一安排妥當,每輛貨車跟兩名工人,到唐人街、布魯克林衣 廠送貨。最后只剩下我和另一位新來的江西人,姓王,是遼寧大學經濟管理系畢業的,來美 兩個多月,已在餐館打過工,承受不了苦,到這里來試試。他是陪讀來美,妻子在波士頓 大學讀書,每周回來一次。他擬打幾個月工,多賺點錢回大陸。\"你們兩個跟我走。\"阿曹 叫我倆上他的車。一輛大半成新的菲亞特小臥車載我們到中城的一個倉庫里。\"先在里面送 布料,下午我再來找你們。\"庫房不大,但堆滿了布料。一位管工的廣東人走過來:\"你們 是 新來的吧?請把這些布料送到MOTT街209號。\"他遞過來一張工單,上面寫有 布料名稱、工價和重量。我們把布料裝在一小推車里,然后一前一后推著小車到209號房去 。那是一座衣廠,極不起眼地陷沒在住宅樓里,推開門,車間里噪音震耳,各種衣服和布料 亂七八糟地堆放在車間里。走進車間,感到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我們把推來的布料碼放 在車間一角,不到兩個小時,已堆得像一座小山似的,我也累得手軟無力。\"歇一歇吧。\" 阿王善意地說。阿王身體棒,一米八的個頭,很魁梧,像運動員,做這種活對他來講是小菜 一碟。
\"你們分開做,這里還有一輛車。不然進度太慢!\"這下我一個人又搬布料又推小車,累得 不行。在過馬路時,一輛小車開過來,我心急,一慌,車子歪倒一邊,滿車布料全倒在馬路 中央,一時堵塞了交通。過路的兩位衣冠楚楚的老外,見狀后一個箭步走過來,幾下就把布 料搬上小車,又推送到路邊,還未等我說聲\"Thanks\",他們已匆匆上路了。這樣一直忙到 快七點鐘了,累乏了,肚子也餓得咕咕叫,阿曹才來叫我們到另一處幫忙,直到晚上八點才 下班。
走出倉庫,晚風凜冽,風發出凄厲的嘶叫聲,像要把耳朵吹掉似的,冷得鉆心。到家已快九 點了,又餓又冷,趕緊抓起桔子汁就咕嘟咕嘟往下灌,然后又抓起兩塊餅干,狼吞虎咽下去 ,這才稍稍好點。
第二天,阿曹派我單獨跟車。日本的三菱貨車車頭很高,坐在駕駛室里,沿途景致一覽無余 。車子經過布魯克林大橋,司機阿林說:\"這橋已有一百多年歷史,比較陳舊,但外觀蠻漂 亮。曼哈頓大橋也有一百多年歷史,到時我們也會經過曼哈頓大橋。\"我無心觀賞大橋,一 心想今天怎么熬過。這日子真難熬啊!
在中城一家衣廠里,我和另一位來自上海的阿金做出衣,即將衣廠的成品衣服送上衣架, 再將有滾筒的衣架推到電梯上下一樓,然后推到車子上去。車子有一個活動按鈕,可將車廂 自由升降。把衣架推上去后首先得把衣架固定,然后還得幾件衣服分頭捆好,以免 車子晃動弄臟了。這樣幾百件衣服,一做就是兩三個小時。有一次,我跟已來公司十幾 年的阿明師傅送衣,親眼目睹\"飛衣送車\",這真有點絕了。因這家衣廠電梯壞了,衣服又 要馬上送走,阿明師傅就在七樓窗口上套了一根很粗很長的尼龍繩,一直連到貨車上的車廂 里,繩子剛好形成一個很長的斜度。只見他把成衣八件一捆扎好,掛在窗口一端的尼龍繩架 上,用力向下一推,成衣便順著繩子往下滑,一直滑到車廂里,下面有人把衣服拿下來,又 掛在衣架上。這樣速度雖然慢一點,但總算能把上百件成衣從七層高的樓上送下來。\"這 也是一種技術,一般人不會做。\"一位工仔告訴我。
\"很累呀,這種活比 掛衣服還累。\"阿明解釋道。我見他額上已沁出了汗珠,想替他也無從 下手,須知,搞不好衣服就飛到地上去了,又臟又皺,誰要呀!
有天傍晚,快下班了,大雨突然嘩啦啦下個不停。我正在中城一倉庫門口卸布料,一見大雨 如注,便本能地縮到車廂里躲雨,\"不行,這貨必須在下班前送完。\"倉庫管工阿林聲色俱 厲地說。\"這么大的雨,也要做?\"\"不做,你吃什么?你看他們干嘛!\"阿林眼睛一瞪。 我見先來的工仔阿胡、阿張正在雨中跑著送貨,衣服也淋濕了。\"Sorry!\"我一下沖進雨 里,搬起布料就往倉庫跑。不到五分鐘,全身已淋濕了,雨水嘀嘀嗒嗒往下掉……
這種工我干了八天便再也堅持不下去。我決定第二天向管工阿曹辭工,離開出衣公司。
管工阿曹
阿曹,三十三歲,廣東人,1993年隨妻移民,現在布魯克林出衣公司任大管工。他手下有四 個小管工,管理著近五十個工人和司機。
他面色黝黑,臉瘦削,看起比實際年齡大。他每天很早就到了公司,先派工,然后自己開車 檢查工作,哪里忙他就往哪里去。晚上又是最后一個才離開。他蠻節約的,中午一頓三明治 或熱狗包,草草充饑。到公司四年多,省吃儉用,已攢了好幾萬美金。剛來時,買了一 輛尼桑舊車,現在已換成大半新的菲亞特。
\"我剛來時,什么不干?餐廳、衣廠、裝修,最后才找到這份工,先是司機,后升為主管。 你們一天干十二個小時,我一天要干十六個多小時,而且星期天也常常加班。\"當然,阿曹 的薪水也不低,月薪三千多美元。他不止一次鼓勵我:\"既來之,則安之。來一趟美國多不 易 啊,一定要堅持下來。如果要回去,也要在美國干點名堂出來,要不家鄉人會笑話你。\"
阿曹人蠻好,他見我不像打工的人,估計我在大陸做機關慣了,一時不能適應,加之體力又 差,特照顧我。有好幾次,他叫我單獨跟他出車。\"你在這里幫我看車。\"他把車停在馬路 邊,不歇火。\"如果警察發現,只要車里有人,他不會管。放心在里面坐。\"有時一等就是 一、兩個小時,一個人坐在車里不是滋味,總想出來走,又怕警察發現了把車扣住,只好耐 著性子等阿曹。
有一次從中午十一點一直等到下午二點,肚子餓得咕咕叫,阿曹還不回來。我有點急了,幾 次想到斜對面的咖啡店去買面包,又怕萬一被警察發現豈不誤了大事。這樣在車門外試了幾 次都沒敢動。兩點半鐘,阿曹回來了,手里拿兩份面包:\"餓了吧,這是三明治面包,一杯 咖啡。共兩塊五美金。\"\"謝謝!\"我連忙掏出三元美金給他。他執意要退我半個美元。我 說:\"不用了。\"\"那怎么行呢,各算各的帳。這是美國的規矩。\"
美國衣廠的管工苛刻,對工人就像資本家的狗腿子對工人一樣,阿 曹可能是屬于例外。他不僅對我如此,對其他打工仔也很客氣。尤其是對大陸新來的打工仔 一般都予以照顧。因此,他在公司很有威信。凡阿曹說的,下面的管工和司機及打工仔沒有 不聽的。
\"來美后,一定要老老實實做人,老老實實打工。多學學英語,尋找機會再求發展。千萬不 要被美國社會的惡習所沾染。\"阿曹一再叮囑我。我知道,公司上下都在議論的一個年輕司 機,來美九年多了,兩手空空,什么也沒有。前年還買了一臺車,今年沒錢又賣了。那小子 ,整天女人呀女人,駕駛臺上都放著兩本三級畫刊。估摸著,大概這小子是把錢消耗到按摩 院去了。
我在一衣廠看見一位守門的老工人,六十多歲了,來美二十多年,因不會英語,一直干這工 作,最近才在曼哈頓中城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住房,還是沒有產權的。
相比之下,阿曹來美才四年,混到這份上,確實不易!
\"我最近剛貸款買了一棟三層樓房子,首期款五萬美金已付?,F在我全家住三樓,一、二樓 出租,估摸著十年內能把貸款還清,這房子就是我的了。\"他充滿自信。不過,這四年里他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而且他已有兩個孩 子,一個兩歲,一個半歲,太太不上班在家帶孩子。一個人供養三口人,又要買車、買房 。真不簡單!
下班時,我告訴他,明天我要辭工到朋友的服裝公司去,自己也學學做做生意,今后想自己 開公司。
他拍拍我的肩膀:\"好樣的,祝你成功!\"說完,他掏出筆,寫下他家的電話號碼: \"今后你有什么困難,請來找我,或許我能幫你一些忙。\"他滿臉真誠,好令我感動。
我也真誠地說:\"阿曹,你是好樣的,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瑞典就醫
出國前,認為西方國家富裕,醫療保險制度完善,就醫一定很方便。但對國外醫療費昂貴也 早有所聞,因此臨行前大包小包的常用藥、應急藥備了不少。
來到瑞典的頭一年,與其它中國留學生一樣,因為學習時間珍貴,加之囊中羞澀,所以極珍 重身體。有個頭痛腦熱的便自行用藥,不明病因的便找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一些曾在 國內行醫多年的專科醫生們咨詢診治。
這些前醫學專家們多有一付熱心腸,或許是他們一來了解留學生的經濟窘況,二來技癢( 他們大多在這兒改行做了研究工作)。于是,他們之中一些醫德高尚的 人,不但免費送醫,有時還免費贈藥。被醫治者當然感激不盡,久 而久之便成了朋友。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絕不上醫院,因此對這里的醫療制度 也知之甚少。
在女兒來瑞典的第一年夏天,一個突發事件,才使我對這兒的醫院有了初步 了解。
一天下午六點多鐘,女兒與幾個中國小朋友在附近一所小學校的運動場玩耍,那里 有秋千、藍球場、單、雙杠、沙玩以及類似童話的木制小房子等,在國內看來完全是幼兒園 設施,低矮小巧,安全可靠。當時我與先生正在準備晚飯,突然間,匆匆忙忙一大群孩子擁 著女兒進門,說女兒不小心從一高處摔下,胳膊出問題了。我們急忙察看,見右臂腫了起來 ,女兒滿臉是淚,疼得不能動。我心叫不好,當時第一個念頭便是找魏醫生,他是我們的 朋友,恰巧是骨科大夫。老魏接到電話后,放下手頭工作便火急火燎地趕了來 。看過后,說手頭無設備,無法斷定是脫臼或骨折。用了止痛藥,說最好是醫院去并安慰我 們,即使骨折也不打緊,看急診,一半個時辰便會處理好。
于是我們一家三口就近到了丹德爾醫院,這是一家較大的醫院。由于平日極少光顧,掛號找 急診室便費了些周折。到了那里兩名護士迎出,問明我們是看急診,二話不說,推來一輛急 救床,讓女兒躺上,飛快地推到候診室。先生和我松了口氣,
誰知護士小姐卻一臉和藹地告訴我們:\"對不起,你們請稍等一會兒,因為在你們之前有 些病人,值班醫生還沒處理完。\"我想這是常情,點頭應允,開始等待 。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是不見動靜。女兒喊痛、喊餓、又喊渴。此前老魏有過叮囑,說如是 骨折,需動手術。這種手術是全麻,所以不要讓女兒吃喝,免出意外。我和先生先前因為心 急也沒吃什么,現在當然是陪著女兒不吃不喝,不免覺得餓意陣陣襲來。在 女兒的叫喊聲中,我們輪流教育女兒,從她小時在國內知道的英雄人物,到這里的醫院 規定,夾七雜八地講給她聽,目的就是讓她再忍一會兒。說大夫伯伯就來了,來了一切都好 了,不痛了不餓了,可以回家了,云云。大有\"牛奶會有的,面包會有的\"味道。但這精神 食糧,畢竟管不了多久,我們這一家子饑渴還是饑渴,女兒疼還是疼。
我實在耐不住,去詢問護士小姐,她也是一臉的同情,一臉的抱歉,說醫生還沒空出來, 看她那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我們只好再等。
晚上十點多鐘,護士小姐高興地通知我們去診室,又是兩名護士推著女兒,我們跟隨。醫生 是個高個子中年男子。看起來和藹可親,問明情況,隨即開了通知單讓上三樓拍片照像,女 兒只是手臂受傷,可走可跳,大約在 床上躺膩了,堅持要自己走,于是由一位護士引路,我們一行人馬浩浩蕩蕩走進電梯,到X 光室拍片子,辦手續,等待結果。折騰一氣,片子出來,又原路返回,醫生告訴我們,女兒 是右肘關節骨折。因為她還小,須轉到一兒童醫院--古之原醫院進行手術。為減輕痛苦, 讓女兒喝了一口水送服一粒止痛藥片。
或許醫生看出我們的為難,問我們是否開車來的。我直言相告,是乘地鐵而來。
醫生當即打電話叫出租車,說費用由 醫院出,并安慰我們他已通知那家醫院安排好了一切,不要擔心?;蛟S他知道當地出租車司 機多是移民,不會講英語,這位醫生竟親自帶著我們七折八拐地出了醫院大門,一同等候出 租車。然后與司機交待好路線,付了費。見到這瑞典醫生對病人如此關照,我和先生的一 肚子躁氣頓時平了許多。
到了兒童醫院,入門處的醫護人員便問我們是否從丹德爾醫院轉來,待把女兒的病歷交給她 ,我看這里幾乎沒有急診病人,心想這下總算該輪到治療了。誰知護士又是微笑著告訴我們 到候診室等著,叫女兒玩玩具,看圖書。我們有上一回的等待經驗,既來之則安之,也不大 急燥了,陪著女兒,給她講故事書。平日她最喜歡卡通故事,可那時已深夜兩點多,除了痛 、餓、渴外,還加了個困,哪里聽得進去。無奈只好讓她在一張床上躺下。為體現同甘共苦 共患難,先生和我也堅持不吃不喝。
盼星星盼月亮,半個多小時后,醫生終于出現,也是一位中年男士。他認真地詢問了病情, 隨即告訴我們孩子需要重新照像,似乎不太相信我們帶來的片子。我們只好重新開始辦手續 、拍片、等候,直到結果出來,醫生突然發現女兒服止痛藥時曾喝過一口水。他認為屬于上 個醫院的誤治,應該用肛門栓止痛。并宣布在此情況下不宜麻醉,于是決定讓女兒等幾個小 時,待胃排空,再行手術。護士安排女兒住進一間病房,同時配給我和先生一張折疊床,事 到如今只好隨遇而安了。
然而躺下不到半小時,護士通知說要手術,叫醒女兒到化驗室抽血。負責抽血的是一位年輕 的護士小姐,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想起早先這里的一位朋友化驗被扎了五六次才找到血管 ,心里不免緊張起來,女兒本身就已痛不可耐,再多挨幾針無疑是雪上加霜。
我靈機一動,開始\"恐嚇\"這位小姐,說女兒血管細小,通常難以找到,請她慎之又慎等等 。護士小姐旋即知難而退,請來一位老護士。姜還是老的辣,果然一針 見血,順利完成采血任務,本人也為\"陰謀\"得逞而暗自得意。
一位護士模樣的女士進來,說要與我們談談。談話中她仔細地詢問了孩子的身體狀況,甚至 對女兒以前的病史、是否住過院、用過什么藥、打過什么疫苗等等都一一探究,做了記錄。 然后征求意見是否同意手術,我忙點頭稱是并簽了字。她告訴我,母親可以伴隨孩子進手術 室,看著女兒進入全麻狀態后再離開,并安慰我:當孩子睡去時你會感覺很不好受,不要緊 ,她僅僅是進入睡眠狀態……語重心長,感人至深。也許是中瑞文化差異的緣故吧, 以我們的觀念接骨手術不算什么大手術,但見瑞典醫護人員如此認真搞得我心中直犯嘀咕, 不禁緊張起來。
接下來我裝備同醫護人員一樣,滅菌衣帽,口罩一應俱全,陪著車上的女兒進了手術室, 孩子告訴我她并不害怕,但我不知怎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許是見到四五個醫生護士在那里忙 乎,叫不出名的各種器具閃閃發亮,手術器械赫然排列吧。揪心地看著女兒進入睡眠,我 出去與先生會合,先生安慰我說,這手術是一般手術,醫生如此認 真,設備又先進,該不會有問題的。想想也有道理,懸著的一顆心慢慢地放了下來。
大約過了四五十分鐘,那位主刀醫生出來,我們以為手術完畢忙迎上前去,誰知他說因為手 術復雜,需要另一名醫生的幫助,正在等待之中。這時不但我忐忑不安,連平常鎮靜的先生 此刻也慌了手腳,因為我們知道這手術\"復雜\"不到哪去,唯恐麻醉出問題,當時真是急得 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
又捱過了一個小時,護士通知我們手術完成了,請我們放心,主刀醫生竟主動前來與我們握 手祝賀,我們當然也只有致謝的份了。孩子從手術室推出,看到她呼吸平穩地睡著,我竟喜 極而泣。那時已是凌晨七點鐘左右。就這樣女兒手臂骨折處理前后竟用了十多個小時,對我 們來說真是可謂驚心動魄,好在有驚無險。
接下來住進病房,便幾乎一切是免費的,病人免費吃住不說,還有冰激凌等零食。護士給女 兒借來了圖書,錄音機,童話故事,音樂磁帶等,真可謂周到極了。無奈女兒也許是中國腸 胃作怪,一概不吃不喝,鬧著回家。經與醫生商議,定了復查日期、時間,護士送來了所需 藥品,講清了注意事項,就OK了。我和先生覺得未免缺了什么,于是再三追問是否需要辦出 院、付費手續,護士解釋一切都妥了,竟連簽字也沒有一個。算下來我們僅僅花了二百多克 郎(合二百多元人民幣)的掛號費,后來才知,因為女兒有了這里的\"人口號\",住院治療 費用均由政府承擔,否則這一切將會是天文數字,據說僅掛號一項尚需上千克郎,所以這里 中國學生的父母來探親,大多提前買好保險以防不測。有朋友講如果女兒是在學校規定時間 內摔傷,保險公司還要支付一筆費用,是否確切,就不得而知了。
經過女兒就醫經歷,深感瑞典醫療制度有長有短。在這里只要你有人口號,生老病死、生 病住院,均無后顧之憂。瑞典是著名的高稅收、高福利國家,收入越高,課稅越重。如果失 業,政府有補貼,能保障你過著正常水平的生活。國家支付醫療費就體現了稅收取之于民 、用之于民。再者無論你是什么身份,到醫院診治,一律平等。幾乎每個醫護人員都是親切 和藹,真給人以白衣天使之感,醫生對病人更是克職盡責,毫不含糊,認真到極點。
但這認真,有時未免透著呆板,比如一個朋友的夫人探親,長了俗稱的\"針眼\"。手頭無藥 ,于是打電話給醫院,那時正好在圣誕節新年前夕,許多醫護人員將休假,于是她被預約到 了半個月之后。試想,到時也許\"針眼\"自動痊愈,半個多月紅腫的眼睛會有諸多不便。若 是病情進一步發展就更糟了。我想如果都是先來先治,碰巧遇到需要急救病人如何是好?其 實這種擔心是多余的。在一些大醫院甚至有直升飛機升降臺以備救急。一些瑞典朋友告訴我 如遇車禍等大出血病人,當然得及時救護,相比女兒的\"急診\"那可能得算\"急急診\"了吧 。
國內來的醫生們也常常談起這里的醫護人員手腳一般遠不如中國醫護人員麻利,原因是他們 接觸、處理的病人有限。當然這里醫療技術和設備等都是很先進的。前面提到的老魏, 有個女兒因吃糖過多,左右側都患了蛀牙,牙醫看后決定拔掉。拔牙當日,她特地約了我的 女兒前去壯膽。據女兒講,醫生身著手術衣,頭戴面具,小魏被一塊大布罩著全身,只露著 口部,醫生打了麻藥片刻后,先用鋸子把患牙鋸成幾辨,再用多種工具一一拔出、清理。拔 一個牙就用了一個多小時,之后小魏腮幫紅腫多日。消腫后,再去拔另一側牙,受二茬\"罪 \"。用女兒的話講那狀況\"極恐怖\"。女兒的牙齒有些不整齊,我打算給他校牙,誰知她 竟斷然一口回絕。大約是有了斷臂手術及目睹小魏拔牙\"慘狀\"的經歷吧。
雖然現在我們都有人口號,看病就醫不用花費多少,但依舊對醫院敬而遠之。不到萬不得 已,決不看醫生。不是心疼銀子,而是不愿找\"麻煩\"。要去醫院你得提前預約,等待。一 個小病起碼花您一天功夫,更別說有的還需化驗、復診等等。對于我們這些留學生來講, 消費不起這珍貴時光。也許您會說,頭痛、腦熱、感冒、拉肚子等普通病,不用去醫院,到 藥房買藥好了。非也,除了普通止痛藥,這里的藥品均需醫生處方,您還是逃不了進醫院的 \"麻煩\"。一次我帶著醫生處方買藥,可能是處方對用藥方法寫得不甚清楚,藥房里幾 位工作人員包括藥劑師討論未果,賣藥姑娘即打電話給處方醫生。碰巧醫生已下班,于是她 又到處查詢其家中的電話,直至找到醫 生本人,問明情況,前后用了半個多小時才把藥品賣給我。想想這種對病人負責的態度,對 就醫遇到的種種\"麻煩\"也就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