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中期,農村老家一進入臘月,人們就紛紛到谷場邊、墳地里、老宅院下鐵夾子逮黃鼬(按:“黃鼬”即“黃鼠狼”,鼬,讀yòu),臘月里的黃鼬皮最值錢。一張黃鼬皮出手后,過年買肉的錢也就有了,弄好了還能再買兩串鞭炮。
那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勤。一天傍晚,父親興奮地跑回家說發現了黃鼬腳印。他拿起鐵夾子跑出了門,我也緊緊攆了過去。在生產隊的谷場邊,父親掃開了一小塊積雪,下好夾子,用谷糠將夾子偽裝好,外面只露出一只燒糊的麻雀做誘餌,再用細鐵絲把鐵夾子固定在打谷場的石磙上,做好了記號我們便回家了。
那夜的風雪特別大。北風裹著雪花拍打著發黑的窗戶紙啪啪作響。我縮在被窩里興奮得難以入睡。
看看窗紙已經透亮,我悄悄地穿衣下炕,不顧風大雪猛,連滾帶爬向谷場邊奔去。遠遠地望見昨天下夾子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片狼藉。等撲到跟前后我驚呆了!鐵夾子上夾著一張半卷狀的黃鼬皮,卻不見黃鼬的蹤影。我正在發呆卻又發現雪地里一條暗紅色的印跡向場邊延伸。我顧不上多想,順著紅印向前追去,追到生產隊的草料房前,聽見里面發出“吱──吱”的微弱叫聲,破窗進去仔細翻找,發現草窩里有四五只出生不久的小黃鼬。此刻,光腚小黃鼬圍著一個脫了皮的死黃鼬亂拱亂啃。我翻動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脫皮黃鼬,它腹下腫脹的奶子依稀可辨。慘烈的場景刺激得我心頭一熱直想嘔吐。??!原來是夾住了一只產后不久的母黃鼬。怪不得它求生的欲望那樣強烈,怪不得它為逃生而不惜慘烈地脫皮而去,因為它是一位母親。母親的天職,促使它掙脫夾子時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已將扯皮裂肉的痛苦拋到腦后。被困后它只有一個信念:盡快與孩子團聚,盡快回去為孩子哺乳……博大的母愛震撼得我熱血沸騰。天快大亮了,村頭已有人影向這邊晃來,我慌忙跑回谷場,取回那張黃鼬皮慢慢伸展平整,輕輕地套在母黃鼬僵硬的尸體上,連同那副鐵夾子找了塊干爽的地方深深地埋了下去……
盡管那年春節我沒吃到肉,也沒買到鞭炮,但那個春節讓我終生難忘。
那年,我12歲。
(摘自《讀者》,略有改動)
思考板
●那個春節為什么讓作者“終生難忘”?
●作者的感情先后經歷了怎樣的變化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