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大草原上,小麥的乳汁,苜蓿的紅葉,草原女郎的眼睛,給我歌,給我口號。
在這里,水沖下,冰山帶著巨礫滑行,隘口和山谷咝咝叫著,帶來黑色的沃壤,黃色的沙土。
在這里,在落基山的工棚和阿巴拉契山之間,晨星照耀在伐木場,草場,玉米田,棉花地和畜牧場上空,好像一個燃燒的信號燈。
在這里,大雁遠飛五百里又返回,翅膀下帶著風,疾叫著向往新的家。
在這里,我知道我盼望的只是再一個日出,一個天空中燃燒的月亮,映著河中一清如水的明月。
上午草原對我歌唱,我知道在晚上我能在草原的懷抱中,在草原的心口上安寧地休息。
我是大草原,是人類的母親,我等待著。
他們是我的子孫,那吃牛排的打谷工人,那些把閹牛趕到車站畜欄去的農家孩子。
他們是我的子孫,7月4日帶蘭子去野餐的人群,聽律師朗讀獨立宣言,夜里欣賞彩色焰火和羅馬蠟燭,男女青年雙雙去尋找小路,尋找接吻之橋。
他們是我的子孫,這些馬匹,在十月的寒霜中隔著籬笆向那些把裝蕪青的車子拉到市場上去的馬說早安。
他們是我的孩子,破舊的七高八低的橫木籬笆,新的鐵絲網。
剝玉米的人手上戴著皮掌。
風從不停息。
紅下巴下面結著藍色的大手帕。
秋天和冬天,蘋果帶上了11月5點鐘日落的煙色:深秋,紅葉,篝火,殘梗,舊的去了,大地兩鬢如霜。
土地和人們都留著記憶,甚至在蟻穴中,在蚯蚓、蟾蜍、樹蟑螂之間--在雨水泯滅了的碑銘上--記憶使舊的東西永遠嶄新。
霜打松了玉米殼,
太陽,雨,風
都打松了玉米殼,
男工女工只是幫一把
他們都是剝玉米的人
我看到他們,在西部的夜晚,
在煙熏紅的塵土中。
哦,大草原母親,我是你的一個孩子。
我熱愛大草原,就像一個心中裝滿痛苦的愛的人。
在這里,我知道我不追求任何東西,只盼望再一個日出,一個天空中燃燒的月亮,映著河中一清如水的明月。
我談論新的城市,新的人民,
我告訴你過去是一桶灰,
我告訴你昨天是已停息的風,
是落下西天的夕陽。
我告訴你世上沒有別的東西,
只有一個充滿明天的海洋,
一個充滿明天的天空。
我是剝玉米人的兄弟,他們在日落時說
明日又是一天。
(趙毅衡譯)
[品評]
桑德堡出生在美國中部密執安湖畔的密執安大草原,在大草原中生活了13年,以后為了養家糊口,他又橫跨了整個美國,走遍了農村、城市。他對于草原有著深摯的愛和透徹的了解。《大草原》一詩為我們描繪了壯麗而奇特的草原風光,為我們描繪了草原兒女的艱辛與痛苦。它是詩人代表草原兒女唱給母親的一曲深沉渾厚的贊歌。
從這五節詩中,我們可領略到詩人筆下的大草原是多么奇麗、壯闊和曠遠,是多么令人神往。而在描繪草原的景象中,我們又聽到了詩人沉重的脈搏的跳動,好像感到了詩人那因為心扉激蕩而急促的氣喘。詩一開始,詩人點明自己是在草原的哺育下成長的,是一個草原兒女,接著以四個“在這里”的排比句,描繪了草原神奇壯闊的景象,富有節奏的長句短語里充滿了詩人摯愛與熱烈的情懷。在第二節,詩人虛擬“我是大草原”以“人類的母親”來看待她的兒女。兒女的勞動生活是艱辛的,然而也是有色彩的。詩人把勞苦寫成了追求、向往,寫出了為草原母親終生歌唱并為之不懈奮斗的樂觀精神,在形象的描繪中充滿了生活的哲理。“我告訴你世上沒有別的東西/只有一個充滿明天的海洋,一個充滿明天的天空。”多么有力量的詩句啊!
《大草原》一詩激情豪放,深沉有力,流暢鮮明,理解詩意需要讀者反復咀嚼詩句去體悟。
(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