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是1995年在眾多來稿中發現肖仁福這個名字的, 當年就發表了他的小說作品,他從此與本刊結下了不解之緣。多年過去了,肖仁福被越來越多的讀者所矚目,他的長篇小說《官運》《位置》和小說集《局長紅人》《臉色》以及本刊主編顏家文責編的小說集《機關大院》,熱銷大江南北,在讀者中廣為流傳,連以前鮮為人知的小說集《簫聲曼》,最近也獲得再版機會,受到讀者青睞。趁本刊本期刊發肖仁福中篇小說《背景》之際,編者專門采訪了肖仁福。
編者:你是本刊的老作者了,很高興這么多年來,你與本刊的聯系還這么緊密。
肖仁福(以下簡稱肖):1995年我的小說在貴刊發表后,我就成了貴刊的鐵桿朋友,彼此一直保持著親密接觸。此后的三四年時間里,貴刊每年都會推出我的小說,1997年還在 “新湘軍”欄目里刊出了我的小說專輯。這可是我沒齒不忘的。我常想,如果沒有你們這樣的良師益友和《芙蓉》這樣的刊物的鞭策和鼓勵,我肯定不會在文學上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編者:記得當年“新湘軍”欄目上你的兩篇作品,一個叫《夕陽西下》,寫的是絕望中的中年人和少年的小故事,精致而凄美;一個叫《坎兒》,是關于一位即將退休的財政局長的故事,煙火味開始濃起來。你的小說創作就是從那時開始轉向的吧?
肖:這兩個小說都是那年上半年寫成的,當時也沒有太多想法。現在回過頭來看,這確實是我小說創作風格開始轉向的一個預示。此前的作品如《簫聲曼》里面的中短篇,屬于《夕陽西下》的品格,美麗精致,此后的《裸體工資》等中篇小說以及稍后的長篇小說,屬于《坎兒》的風格,入世越來越深。
編者:我覺得你開始引起讀者廣泛注意,是從中篇小說《裸體工資》開始的,接著又出了《一票否決》和《空轉》等好幾部中篇小說。當時《芙蓉》轉向,我也離開了編輯部,所以沒能用上你這幾個小說,但后來我還是編輯出版了你的中篇小說集《機關大院》,把這幾個小說收入了集子。
肖:這幾個中篇寫出來的時候,我發現貴刊當時不太可能刊登這樣的作品了,只得投寄到了別處。
編者:2002年初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你的32萬宇的長篇小說《官運》。《官運》給了你文運,你因此一夜走紅,現已重印了十多次了。這是你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而有些作家出版了不少作品,就是紅不起來,你有沒有什么奧秘?
肖:確實是《官運》給我帶來了文運。其實也沒什么奧秘可言,無非是我取了一個好書名,又是讀者感興趣的題材,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內容扎實,故事吸引人,人物命運復雜。
編者:2003年你又出版了第二部長篇小說《位置》,市場前景十分看好,短短三個多月發行量已趕超《官運》。讀者都說《位置》比《官運》更有看頭,更有嚼味,令人難忘,好多年都沒讀到過這么好的小說了。這讓我欣喜,因為有些作家的第一部作品是成名作也是代表作,以后只能重復,卻沒法超越。你在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好像就實現了這個超越。
肖:我耍了一個小聰明。《官運》不完全是我自己的生活,但我努力在故事上下功夫,贏得了讀者。《位置》則是我感觸頗深的較為獨特的生活,里面蘊含了我四十年的人生體驗,我老老實實把生活寫好,把體驗寫透,就成了一部跟《官運》完全不同的小說,讀者也就不會覺得你是新瓶裝舊酒了。
編者:可我發現《位置》的故事是隨意和舒緩的,不像《官運》那樣高潮迭起,而且宇數44萬字,磚頭一樣厚,你是拿什么來吸引讀者的?
肖:我的想法很簡單,小說一定要有好的故事,但好的故事不見得都是劍拔弩張的。因為故事是為人物服務的,為你所要敘述的生活和所要表達的思想服務的。小說有了起伏的人物命運,有了廣泛的生活內容,有了獨特和深邃的思想,就有了吸引讀者的力量。僅僅靠故事來贏得讀者的年代已經過去了,讀者的閱歷和知識一天比一天豐富,作者不儲備豐厚的閱歷、知識和思想,想用胡編亂造的故事來搪塞讀者,最后只能被讀者所唾棄。
編者:這話好像不應該是你這樣的暢銷書作家來說的,因為圈內都認為作品如果有了內涵和思想,那是不可能暢銷的,反之,充斥著黑幕或拳頭加奶頭,什么內涵都沒有,才可能暢銷,,
肖:圈內是個很有意思的詞匯。自己出本書, 自己花錢請人寫評論到處發表, 自己的哥們當評委給自己評個獎,這大概就是圈內了。圈內的人一般自我感覺都出奇的好。其實出了這個圈子,你是哪根蔥?我在政府職能部門工作時間長,人家謀的是實職,握的是實權,講的是實力。干的是實事,出的是實績,得的是實惠。現在跟務虛的部門人事多了些交往,才發現有些人對虛職虛權虛名過于熱衷,到頭來也就虛樂一場。所以我最不愿意別人介紹說我是作家,我知道作家在有些人眼里狗屁都不是。卻樂意有人介紹說這是《官運》《位置》和《局長紅人》的作者,讀過這些書的人會有親切感,沒讀過這些書的人一般也會對這些書名有些印象。有句話叫做文章有價,名下無虛。所寫文章無價,浪得的虛名必然是過眼煙云。
編者:你的書出版后,文學類報刊上幾乎沒有什么宣傳,但不少大城市的報紙卻竟相連載,非文學類的刊物也樂于縮寫和介紹,有人說是墻內不香墻外香,你對此有何感想?
肖:我覺得這不是壞事。文學類報刊的讀者本來就少,為數不多的讀者又多為所謂的圈內人,他們看圈內朋友的贈書都看不過來,想讓他們去買你的書,我沒有這樣的奢望。相反,非文學類報刊的讀者眾多,讀者層面大,他們沒有要看朋友贈書的負擔,喜歡上了你的作品,會毫不猶豫掏錢出來。有一家叫做《領導科學》的雜志,發行三十萬份,我的長篇和好幾個中篇一面世,他們就會叫我寫創作談,寄照片,組織人縮寫,把大篇幅留給我。我自然非常配合,因為該刊的讀者不僅有購買力,還特別樂意讀我的作品。
編者: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我們到書店去,你和王躍文的書總是一起擺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店員會把你倆同時介紹給讀者。讀者讀你倆的書時,也會有意無意進行比較。跟外省的讀者聊天,說到湖南作家,過去言必稱王躍文,現在少不了要牽出一個肖仁福來。
肖:這個問題看來我是繞不開了,已經有不少人這么問過我了。不過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創作遠沒達到王躍文的段位。讀者把我跟王躍文相提并論,實在是抬舉了我,我感激讀者朋友對我的鼓勵。確實有好多讀者寫信或打電話給我,無一例外會提到王躍文,有人要找他的地址或電話什么的,不找114或作協,直接找我。下次見了王躍文,我得向他要誤工費或值班費。
我像千千萬萬的讀者一樣,特別喜歡王躍文的作品。雖然有人因眼紅他的人氣和文名,讀他的書讀得如癡如醉,放下書后要說些不服氣的話,但我始終認為王躍文的《國畫》和《秋風庭院》等作品一定會傳世的。傳世不是時人給你開多少研討會,給你發多少論文,或是編入什么排行榜,什么最佳,什么這史那傳,評個什么大得嚇人的獎就傳得了的。我看古今中外的傳世之作都不是研討出來、評選出來和編排出來的,而是讀者相互傳閱傳下來的。沈從文不是被人家一句話打入冷宮,數十年的文學史只字不提嗎?記得1 980年前后我讀大學那幾年,文學史上不僅沒有沈從文,連沈從武都找不到。可時過境遷,那些所謂的文學史已被大家兩角五一斤處理掉了,而沈從文的作品卻被我們放在了書架最顯眼的地方。
王躍文對文學的貢獻其實已在當下就體現出來了。不止一個兩個讀者跟我說過,他們以前都不看小說,認為是作家吃了飯沒事做瞎編出來的,是看了《國畫》才喜歡上了小說這種讀物的。
編者:你在這里推崇王躍文,是不是因為你們兩人都是湖南人,年齡相當,而王躍文又給你的小說集《局長紅人》作過序,你用這種方式來抵銷該給他卻沒給的稿酬?可以說說你和王躍文的關系嗎?你倆的作品有何異同?
肖:王躍文給拙作《局長紅人》作序的稿酬,早就用誤工費和值班費兩抵了。確實得感謝他,是他的序讓《局長紅人》紅起來的。有人肯定會笑我是拉王躍文的大旗作自己的虎皮,但也要我臉皮厚拉得上,不拉白不拉。好在《局長紅人》里面的東西還對得起王躍文的序,沒太掃他的面子,不然我就是大不敬,該打屁股了。
我跟王躍文不僅都是湖南人,而且都屬于沅水流域的。湖南被形象地稱為三湘四水,四水為湘資沅澧,我的家鄉城步,王躍文的家鄉溆浦都在沅水邊上。這是我好不容易從地圖上查出來的,王躍文想賴都沒法賴掉的。我比王躍文癡長兩歲,但間道有先后,他得風氣之先,這是我最嫉妒他的地方。我們都是給領導寫報告的刀筆吏,不過他使的是青龍偃月刀,寫的是大鄰導的報告,我使的是河南生產的水果刀,寫的是中領導和小領導的報告。他給大領導寫報告時,同時寫出了《秋風庭院》《今夕何夕》等名作。我最沒出息,給中小領導寫報告時便寫不出別的東西。而且我對黨組會,中心小組學習會,局務會,局長碰頭會,局長辦公會興趣大得很,逢會必參加,把自己等同于普通和不普通的領導。還熱衷于買香煙購水果搞接待。如果是辦公樓被小偷光顧了,宿舍樓電表箱起了火,我也會屁顛屁顛第一個至少是第二個趕到現場,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所幸至今還活著,這才寫了些不成體統的東西。而此時王躍文已大紅大紫,我真恨不得給他兩拳才解恨。
大體相同的人生閱歷,又都是寫的現實人生和機關生活,讀者將我倆的作品比較著看,自有其道理。這也讓我癩子跟著月亮走,沾夠了光。但讀者也看得出來,我倆的作品是不同的。非上上智,無了了心,王躍文觀察生活所獨具的慧眼,對現實人生的參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還有他那太極般的語言功夫,看上去似不經意,實則四兩可撥千斤。我當然不敢步王躍文后塵,那永遠只能是王躍文第二,盡管能做王躍文第二也是天大的造化了。所以他寫高層,我寫中層。他寫人物,我寫事件。他落墨于文化剖析,我著重于世俗描摹。
編者:王躍文遭受的盜版鋪天蓋地,自不待說。你遭到的盜版也慘不忍睹,你的感受如何?
肖:關于盜版,說來話長。2002年初《官運》出來時,讀者對我還不怎么了解,兩個多月后開始熱銷,盜版才出來。等到2002年4月出版《局長紅人》時,一個星期不到,大小書店不用說,車站碼頭,無處不是盜版。北京有一棟樓房,幾十個坊間都在加班加點盜印《局長紅人》,記者和出版社去暗訪,他們揚言要做了人家。《臉色》也是盜版比正版量大。《位置》初版時,感謝非典,靜靜地銷了兩個月正版,第三個月非典前腳走,盜版后腳來。時有外地讀者寄了我的書來,索我的簽名,一看卻是盜版。我是亦喜亦憂,喜讀者看得起我,給我面子;憂讀者看不清書,寄盜版刺激我。可讀者何罪?也是受害者嘛。我只好在盜版書上簽上我的名字,寄還讀者,感謝他買了我的盜版書。
盜版讓作者、出版社和國家經濟上受損失,但作者名譽上的損失不大,印刷質量差,錯別字多,看著不舒服,買盜版書的人活該。令人氣憤的是盜名書,書不是你所寫,卻在封面上打上你的名字。朋友笑我,你原來給領導寫報告,署的是領導的大名,現在人家寫了小說卻署你的名,你也是領導了。這話不假,只是我怎么也找不到當領導的感覺。
編者:你不會被盜版盜怕了,因噎廢食吧?近來在寫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可以透露嗎?
肖:盜就盜吧,我不去或少去那些賣我盜版書的書店就是,眼不見為凈。近來應雜志朋友約稿,寫個把中篇。主要還是長篇。社會生活那么豐富多彩,長篇容量大,能裝下的東西多。加上活到四十多歲的份上,別說人情練達,多少還是有些見識的。板凳得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我不會去做空頭文學家的,多給讀者提供點干貨吧。肖仁福,1960年生于湖南省城步縣,1985年以前做過四年教師,此后一直在政府職能部門工作,近調湖南邵陽市丈聯供職。1988年前后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已出版和發表小說二百多主要著作有:
長篇小說:
《官運》2002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位置》2003年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小說集:
《簫聲曼》
1994年貴州民族出版社出版
2003年中國電影出版社再版
《機關大院》
2002年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
《局長紅人》
2002年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
《臉色》2002年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