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工人的好朋友

在德國我到曾在中國工作過的德國朋友阿曼德家做客時，受廠里工人們委托給他捎帶了一大包東西，有中國古典對襟式小衣服、龍頭童鞋、繡花圍嘴兒、嘩啷棒、不倒翁等給他即將出生的小孫子（女）的禮物，還有給他和他太太的中國象牙筷子、彩緞荷包、橡木煙斗等禮物。此外還有十幾封寫給他的熱情洋溢的信件，這些信有的是畫的畫，有的是用簡單的中文、德文和英文，反正都是他們之間相互都能看得懂的文字。阿曼德一件件地看著禮物，一封封地讀著來信，不禁淚流滿面，連聲說道：“中國工人朋友，我好想你們啊！”

阿曼德是德國大眾汽車公司裝配車間工人技師，他技藝精湛，多專多能，精通板金、油漆、焊接等多項技術，還搞過許多發明創造，曾多次受到公司總部特殊嘉獎，還曾受到前德國總理科爾的接見，是大眾公司赫赫有名的金牌工人技師。阿曼德十一歲時，父親在一次車禍中不幸逝世。由于生活所迫，阿曼德十二歲就到一家工廠學徒。他天資聰穎，什么事兒一點就透，什么活兒一干就會，加上他刻苦鉆研、勤學苦練，別人要三、四年才能出徒，他只用了一年半時間就掌握了全部技術。阿曼德十六歲那年，德國大眾汽車公司招收技工，在三百多名競爭者中他以總分第一名的好成績進入大眾汽車公司，從此他把自己的余生全部獻給了德國汽車工業。

九十年代中期他作為德國專家被派到中國一汽順德汽車廠，從事高爾夫轎車生產制造工作，在中國短短的幾年中，他不僅工作特別出色，還同中國工人結下了深情厚誼，受到企業領導和工人師傅一致好評。記得德國專家組剛到廠那天，按日程規定安排了一些禮節性的活動，因此其他專家們還都西裝革履，唯獨阿曼德不知啥時換上了一身帶有德國大眾汽車公司標志的天藍色工作服，進了廠區就一頭扎進車間生產現場，開始了解和熟悉工藝裝備及各工位情況。中午順德市和廠領導設宴歡迎專家組一行，專家們都到齊了卻不見阿曼德身影，最后根據車間工人提供的線索終于在總裝線四輪定位儀工段上找到了他。只見他貓著腰，一邊拿把卡尺測量，一邊往一個精制的皮本子上寫寫畫畫，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工作狂！

專家組來廠不久便趕上珠江流域百年不遇的水災，當時廠里許多年輕力壯的工人被派往抗洪搶險第一線。一天他匆匆走進我的辦公室，大聲喊道：“黃，我身強力壯，為什么不派我去？為什么？”我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忙問他：“派你上哪里？”“大堤！大堤呀！！我的兄弟們都在那里。”他急得火燒火燎。我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隨便答復他：“廠里已經派去很多職工了，足夠了！”“我現在就是工廠的職工，不要把我當外人，保護城鎮、保護工廠是我們的責任！”看著他那認真倔強的表情，我只好帶他去請示領導。當廠長得知他的來意后也感到為難。不派他去吧，他又那么堅決，派他去吧，又沒有老外參加抗洪搶險的先例，最后廠長只好對他說：“好吧，這批人手夠了，下批一定派你去！”誰知廠長應付他的這幾句話他卻當真了，為此特意買了一雙高筒水靴和一件連體式雨衣，作好了一切準備并隔三岔五就來問我：“下批什么時候出發呀？”我只好每每答道：“現在人手不缺，等等再說。”他可能也感覺有些不對頭，一天下午天空陰云密布，一時間天昏地暗，不多時下了一場特大暴雨，剛到下班時間阿曼德手里拿著順德市地圖風風火火地推開我的辦公室門，只見他“全副武裝”，穿著雨衣和水靴，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往外走，邊走邊對我說：“黃，我的好朋友，帶我上大堤！”我感到他的手特別有力，我勸他吃過晚飯再去，他堅決不肯。就這樣我倆頂風冒雨來到了珠江容奇段大堤。這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江水已經高出地面一米多，而且正在快速上漲，抗洪第一線告急，堤壩上黑壓壓的人群正在運送沙袋，加高加固大壩。阿曼德毫不猶豫地“混”入了抗洪搶險的行列，他扛著沉重的沙袋隨著人群一路小跑，夜幕中誰能想到在中國的抗洪大軍中會有一個執著的老外呢？就這樣一直干到夜里十點多。在我送他返回住處途中，他絲毫沒有倦意反倒興奮異常，好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最后他俯在我耳邊坦然地說：“我這樣做是天經地義，今晚的事請不要張揚，為我保密！”

阿曼德好像有一種磁性能吸引許多人。開始同工人接觸時要通過翻譯，他覺得很不方便，不利于與工人溝通，便下決心學漢語。首先學叫人，他記性極好，學了就會而且學了就用，那段時間他張口就是“老周”“小李”“阿娟”“明仔”，閉口就是“龍爺”“宗叔”“王姨”，叫得有聲有情，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他利用一切機會和時間學習漢語日常用語，很快竟能結結巴巴地開口講漢語了！由于他學了一些漢語，加上他與工人同行“心有靈犀”，在交流時能說幾句就說幾句，有時迸出兩、三個關鍵詞，整句話的意思就弄清了，實在說不上來就拿著工具在現場一比劃或在紙上一畫，雙方就都明白了。語言通啦，障礙沒了，他與工人打成了一片。工人們佩服他的知識和技術，更敬重他的人格和品德，樂呵呵地圍著他轉悠聽候他的調遣，他笑嘻嘻地把生產線上工人支配得順順暢暢。在阿曼德協調下不僅生產線上“高精尖”的技術問題得以迅速解決，生產效率大大提高，而且工人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精神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

阿曼德身上帶有一種難得可貴的品性，為人真誠友善、慷慨大方、樂善好施。車間工人華仔家庭生活很困難，偏偏母親又患重病危在旦夕，據醫生說國外有一種特效藥能夠醫治該病，但國內市場上買不到，華仔為此整日犯愁，人也消瘦許多。這件事不知怎么讓阿曼德知道了，他問清了藥品名稱后，周末不聲不響地去了澳門，他走遍了澳門的大藥房也沒有買到，于是他又馬不停蹄地乘船前往香港，最后終于買到了這種藥。當他把這救命的藥品交給華仔時，華仔竟被這突如其來的喜事蒙住了，待轉過彎兒來后雙手抱住阿曼德失聲痛哭起來。那年工人容叔廣西老家鬧水災，家里房子全被大水沖倒，損失慘重，就在他請好假準備回家的前一天晚上，阿曼德趕到了他的住處，把現到銀行兌換來的價值二百馬克的人民幣和自己從德國帶來的娛樂用的充氣橡皮筏送到容叔手中，還手把手地教容叔如何使用橡皮筏。

工人們同阿曼德熟了，都不把他當老外，也不把他當外人，按照當地習慣大家都親切地稱呼他“德叔”，并把他當作他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