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一銳變

電話里吳敏一說：“我在嘉善的家中，讀書，”聲音平和、愜意。5月份，他徹底告別溫州政壇，下一站將是上海的一家企業。站在人生的拐點，吳敏一真的能心靜如水嗎？

剛剛遞交辭職報告，吳敏一就接到許多媒體的采訪電話。想不到會引起這么大關注的吳，“與其讓別人去猜測，不如自己出來實事求是地講”，吳說。

辭官以后，秘書告訴吳敏一，以后他的人事檔案將放在人才交流中心。盡管對未來已有充分準備，吳敏一的心還是咯噔了一下。辭職下海不是簡單的由官而商，當種種現實迎上來時，可能吳敏一才真正明白此舉意味著什么。從政府到企業，從官員到職業經理人，不是簡單的身份轉變。“我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吳敏一不會改變初衷，他有一千個理由來支撐自己的信心。

信心固然重要，結局卻比信心更有說服力。吳敏一再三強調：“我是一個務實的人，”這在他做溫州市副市長時已有明鑒，但那必竟已經過去。吳比誰都明白，當你沒有看到勝利的微笑時，就必須面對懷疑的目光。因此他對未來的期待顯得更加急切，那種萌動的創業激情正在令他迅速褪去官員的色彩，更多地以一個經理人的身份出現在人們面前。

溫州副市長掛冠

吳敏一加入經理人行列

掛冠下海，吳敏一欲與資本實現共贏

年輕有為的溫州副市長吳敏一主動掛冠下海了！

日本有一幅漫畫，日本大學生畢業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學會向資本家鞠躬，這個躬要鞠的是九十度，資本家就坐著看，如果資本家不讓起來，他們就不會起來，一直向資本家低著頭。吳敏一辭官下海面臨著先要學會向資本鞠躬這樣一個窘境，吳敏一確實學問不低、事業有成，但是做學問、做官是一脈相承的，中國有“學而優則仕”的傳統，經商卻是另一種本領，另外一回事。吳敏一真的要和資本對接的話，先要有這樣一個功夫，即他肯不肯先向資本鞠九十度的躬？

為什么一定要向資本低頭？吳敏一糾正:現在的資本不是一個簡單的貨幣資本，而是一個綜合的資本。這個綜合的資本包括三個方面：第一是貨幣資本；第二是知識資本；第三是人緣資本。尤其到了目前知識經濟、知識社會發展階段，光靠貨幣資本有非常大的局限，而且層次比較低。過去貨幣資本當然是主要的，這是資本主義國家初期階段，或者說是原始資本積累的階段;在我國則是市場經濟不很發達的一個階段，或者說是以生產為主導的階段，而不是以科技、知識為主導的階段。現在，社會完全變了，現在知識的價值、技術的價值，甚至人的創新價值以及人緣——情商價值與單純的貨幣資本比較起來，更顯出它們的發展能量。

對吳敏一來說，貨幣資本當然不可能擁有，但是吳敏一擁有知識資本，并且不是一般的知識資本。他既有宏觀的知識也有微觀的知識;既有深刻的理論研究同時又有務實操作能力，吳敏一對各種類型的企業非常了解。現在知識資本是老大，而不是貨幣資本。貨幣資本的擁有者缺少的是知識資本加人緣資本。吳敏一下海不是企業來選吳，而是吳來挑選企業，現在的社會不是誰向誰低頭的問題，而是已經到了合作、雙贏的發展階段。也不能說是貨幣資本擁有者向知識資本擁有者低頭，他之所以擁有貨幣資本說明他還是在經營方面有相當的實力。而你擁有知識資本但離開了貨幣資本也不可能在商界發揮你的價值作用。所以現在不是誰向誰低頭，主要是體現雙贏、多贏、合作共贏這么一種發展的模式。

吳敏一下海擇業的六條標準跟上面提到的問題正好是相吻合的，符合這六條標準的企業在溫州還是寥寥無幾，在中國也是寥寥無幾的。吳敏一之所以提出六條標準，就是想通過他個人積累的一些知識、經驗、方法與民營企業的實際相結合，從另一個角度推動民營企業發展到一個新高度。

質疑吳敏一所擁有的知識資本和人緣資本兩大優勢，知識資本無可厚非屬于吳敏一個人的，人緣資本則是吳敏一當了多年溫州市副市長積累下來的。但并不是每個從政者都能積聚良好的人緣資本，若一個官員在其位不謀其政，不會受百姓擁戴，那他一旦離開政界后，人緣資本不僅不存在，可能還會走向反面，這就是所謂“人走茶涼”。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吳的人緣資本本質上是與智商相對應的情商，不存在公共資源私化為個人利益的問題。更何況，官員下海后已不再是官員。

朝起種書田，吳敏一是百科全書式的人物

朝起種書田，午日從朝政，日暮臨商海是他人生的寫照。他種書田做到了研究員，從朝政做到了市級領導，吳敏一下海能達到什么高度呢？優秀的人永遠優秀嗎？

1958年7月吳敏一出生在靠近上海的嘉興。小學、中學吳都是學校最優秀的學生領袖。吳敏一的組織能力很強，那時的大會發言都是由吳敏一代表，吳敏一很紅，影響很大，做好人好事在縣里都是有影響的。1976年高中畢業以后下鄉，吳敏一吃苦耐勞，鍛煉了堅強的意志力，并與當地的農民交情很深，回城后吳敏一經常去看望他們，去年吳敏一還叫妹妹帶錢給他的農民房東，農民把吳敏一當兒子一樣。

吳敏一這一輩子得感謝兩個人，一謝毛澤東讓他吃了苦，讀了社會大學；二謝鄧小平讓他上了正規大學，受了高等教育。

在農村這所社會大學里，吳敏一培養了自己的一種意志，一種人生的勇氣。那時吳只有十八、九歲，瘦小的吳挑一兩百斤重的擔子走幾里地。

恢復高考后，吳考上了杭州大學，現在叫浙江大學。在大學中吳擔任校團委委員。吳的成績非常好，那時吳學經濟學，包括資本論，西方經濟學的理論也看了很多。1982年1月入黨。畢業后考上了研究生，那時還是叫杭州大學經濟管理專業，但是整個的課程都是按復旦大學的要求，所以吳拿的是復旦大學的碩士學位。讀研究生的時候，吳博覽群書，把各類書進行比較：有心理學的、哲學的、系統學的、文化學的、人類學的、經濟學的、政治學的等有關的學科，邊緣科學的書看了很多很多，包括所有西方文學的主要名著；對心理學美學也傾心研究，包括對西洋畫都有過研究。所以那個時候的學習，給吳今后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平臺。尤其是最后研究生的論文在當時是非常創新的，復旦的老師和杭大的老師都認為是最新的課題。吳把新系統理論運用到企業決策當中，當時那些理論剛處在翻譯階段，所以吳的論文在國內學術界都算是前沿課題。

1985年1月吳畢業后到省計經委經濟研究所工作，這個工作是吳的學者生涯。吳先到計經委經濟研究所，它還有一個牌子叫長期規劃處，1995年到省經濟規劃院。這個階段吳的發展非常順利，1989年當副所長、副處長，1990年就是副研究員，1993年當正處長和所長，1994年破格晉升為研究員，1995年是副廳級干部。在省經濟建設規劃院那段時間，吳的工作應該說是非常出色的，他的人生第一階段也是非常成功的。浙江省不少重大的規劃、重大的政策、重大的決策吳都是直接參與;；有報告都是吳主筆的，像省里的“九五”規劃、行業規劃、地區規劃、產業規劃都是吳親自執筆；國際航運中心、磁懸浮等大的項目，吳都是主要的參與者。當時吳在浙江省影響是很大的，了解吳的能力的人對吳的離任均感到惋惜。吳這一階段除了在省里實際參與政府的決策外，在國內的理論界影響也很大。吳是1983年的中期開始出道的，跟最早的一批經濟學家同時期。當時國內最有影響的幾次會，吳作為中青年學者的代表都參加了，后來這些人分化了。吳深知中國社會的深層結構需要什么樣的改革方案，政治立場一直比較堅定。當時吳寫的東西影響大到什么程度呢？吳出去開會都是最高層次的，人們都以為吳是六七十歲的學者，沒想到吳這么年輕，只有三十出頭。那個時候大家對老學者比較崇敬，沒想到年輕人有這么大手筆。吳當時寫的那些文章應該說對以后的影響還是比較大，國內也是引起很大的關注。尤其是《中央和地方分級管理》等幾篇大的文章都是登在最有名的雜志上，如《經濟研究》、《經濟學家》、《改革》、《管理世界》等雜志。吳當時寫有一百多篇大的文章，還有專著。吳敏一首先是定位立足浙江，同時又超越浙江；其次立足政策研究，又超越政策研究。

午日從朝政，吳敏一打造新溫州模式

在省里的第一個階段，吳自己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當時吳所在的研究所，可以說是地方的研究所，但在全國是最有影響的，吳此時覺得僅僅作為決策的顧問和智囊的角色已經不夠了。吳于是向省長寫了一封信，要求到地方工作，干些實事。省里的很多領導對吳都很關心，他們讓吳到溫州來。

溫州就是第二個階段，吳與前市長錢興中等領導集體努力打造新溫州模式。

數碼溫州，提出以信息化帶動工業化，在溫州稱之為數碼城。當時的溫州做數碼城一點基礎都沒有，三年以后大不一樣了。數碼溫州推動了溫州新經濟，這是戰略性的，也是新溫州模式的重要內容。當然，吳是受到各方面的支持的，特別是市委、人大、政協等的支持。如果沒有支持，吳也推動不起來，況且難度是非常大的。江澤民提出以信息化帶動工業化，走新型工業化道路，非常重要。溫州又是最有代表性的城市，因為溫州是以傳統產業為主，又是民營企業居多，所以溫州實際上就是探索了一條信息化帶動工業化的路子。但是溫州的宣傳還是很不夠的，實際上幾個大的平臺在國內都是最領先的。去年中科院院長帶了一批專家以及上海市管科技的副市長考察了數碼溫州以后給予高度評價，他們說：“我們還在考慮的事情，溫州干得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第二件大事：吳做的信用溫州。信用溫州去年在國內影響是最大的，它實際上是跟國際接軌的，吳運作的溫州信用模式到目前為止可以說在國內還是最領先的，也是獨一無二的。它是跟國際的信用體系接軌的信用平臺，在中德信用研討會上，德國七八個信用專家給吳提出問題，后來他們非常佩服，說溫州的信用體系確實是“OK”了，因為真正跟國際接軌的信用體系平臺應該說溫州是最早的。

第三件大事:吳在溫州推進政府的改革——行政審批制度的改革，難度很大，力度也比較大。吳離開溫州前已進行了兩輪大的改革，溫州現行的行政審批制度的不少做法和措施比較領先。

第四，國有企業的改革。吳與市長及有關領導一起操盤，吳一直操作制定了改制政策，并經常直接與上訪人對話，耐心進行說服和做思想工作，化解矛盾。直接處理了幾個難度大的企業改制和破產問題。

還有促進民營企業的提升方面。吳參與民營企業的活動比較多，溫州的民營企業家們比較認可吳，他們有一些大的活動愿意叫吳參加，什么原因呢？實際上就是吳的理念、觀點對企業有影響，有些影響是潛移默化的，特別是企業的創新。

打造新溫州模式凝聚了吳敏一的心血。

很多人對吳敏一的辭官下海行為表示惋惜。畢業于復旦大學，獲管理學碩士學位，在各種場合講話從不用講稿，卻能出口成章，還能用流利的英語演講，吳敏一這樣的知識型新溫州人在他親歷親為打造的溫州模式中所看到的是溫州未來十年后的發展前景。新溫州模式在加入ＷＴＯ以后使溫州能與時俱進，它將帶來溫州產業的整體升級。

日暮臨商海， 吳敏一的六個擇業標準

當一個人的價值體現不出來的時候，即當你提出的很多觀點到最后你自己決定不了的時候，也就是吳敏一沒有當上溫州市市長的時候，吳毅然辭官下海，去追求更大的人生價值。從政體現不出自己的價值就選擇經商！吳敏一的六個擇業標準道出中國民營企業的發展方向，為未來的私有企業創造了一個方向性的模板。

年輕有為的溫州副市長吳敏一主動掛冠下海后，提出了六個擇業標準：

第一，企業立足溫州，并且已經跨越了溫州發展階段的企業。立足溫州，首先它是一個溫州的民營企業，吳敏一對溫州的民營企業還是非常認可的，也很了解。他要求這個企業的發展已經不光是在溫州，就像跨國公司一樣，已經跨越了溫州的地域局限，這個非常重要，這也是要實現吳敏一辭官后的人生定位。立足溫州，并且已經跨越了溫州發展階段的企業，說明這個企業已經不是生產型加銷售網絡型，所謂生產型就是生產制造基地在溫州，網絡當然是在全國甚至國外。他自認為這個層次比較低，因為吳不可能去幫企業搞推銷，不可能幫助這個企業去從事一般的經營管理。

第二，企業立足原有的產品，已經超越了原有的產品。企業從產品經營走向多種經營，已經把產品經營和資本經營融合到一起，如果企業停留在產品經營，層次還不高。產品經營對企業來講只是小打小鬧，訴諸資本經營才是吳敏一的抱負所在。

第三，企業已經超越了單純追求利潤的這么一種發展目標，把事業作為它的第一目標。如果這個企業是為了賺錢而賺錢，這樣的企業層次也不是很高。應該把事業當成它的第一發展目標，來實現它的經濟價值。這種企業對吳敏一實現下一步人生理想目標比較有價值。

第四，企業已經超越了風險度較大的發展階段。辦企業肯定是有風險的，但是如果說這個企業風險還特別大，那么他就不在吳敏一挑選的范圍。

第五，企業已經超越了單純產品發展，達到了品牌效應，品牌知名度較高，至少知名度響譽全國。這對吳敏一也是比較重要的，也就是說吳敏一是要做一個品牌，不是做一個單純的產品或者項目。

第六，企業家的素質比較高。跨越了老板發展的階段，至少這個企業家理念價值、文化素質跟吳敏一比較投緣。老板型的企業家層次還是比較低的。

現在，在溫州符合吳敏一這六條標準的企業大概有幾家？最多十來家。

這六個標準不僅代表著溫州民營企業，更是中國民營企業今后的努力方向。

不一樣的選擇

2003年2月底，吳敏一正式遞交辭呈，和許多找好了下家的離職官員不同，吳稱自己并未找好去向。5月14日，溫州市人代會之后，他正式告別溫州政壇。此間，關于他的去向的猜測越來越多。對此，吳不置可否，成竹在胸，拋出了一個選擇企業的“六條”標準。對照吳的六條標準，溫州的企業不在少數。但吳最終會去哪里，他沒有表態就始終是個懸念。

企業認可是最大財富

外界認為，吳敏一的自信不是沒有緣由。在溫州為官四年多，溫州企業對他相當認可。許多溫州企業家喜歡與吳敏一交往，他們說：“他能幫我們把企業做大。”

擔任溫州市副市長的時候，吳敏一經常參加一些企業的活動。據說，有一次，一家大型企業幾百位客商云集，專門邀請吳敏一做演講。吳講了一個小時，來自全國的客商無不為之動容，引起轟動。這樣的場面在吳的演講之后經常出現。吳的很多想法和企業非常貼近，而他的許多理念常常給企業帶來很大的啟發。

離任之前，吳敏一雖沒有在企業干過，但溫州一位企業家說：“他的經歷始終與企業相關，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吳敏一是學經濟學出身，有著良好的經濟學和管理學基礎。他看過的管理類書籍無數，多年以前做研究工作時，就群覽了美國、西歐、日本的最前沿的管理書籍。對西方、中國的管理情況非常了解，對過去和現在的企業管理領域理論研究有他獨到的見地。讀研究生時，他已開始研究中西方企業組織行為和決策科學，現在國內比較流行的一些管理方法和手段，吳很早就有接觸。

在1984年完成研究生論文時，吳就應用最新、最前沿的系統理論分析企業決策，當時被周淑蓮等經濟學家譽為“開創性的研究”。“在中國，國有企業首先面臨的是體制改革問題，而民營企業主要是發展問題，”吳對這些問題曾做了深入研究，他稱之為“解剖麻雀”的工作。在“解剖麻雀”的過程中，他對中國企業的真實情況有客觀透徹的把握。

擔任溫州副市長以后，吳分管工商、體改、科技等，這些領域與企業接觸比較多，溫州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前沿，吳在工作中對民營企業發展中的理念和做法都有深刻的理解，包括成功的和不成功的。

在溫州四年多，吳敏一比較大的政績是他完成了數碼溫州、信用溫州的建造。2000年初，他們提出數碼溫州的構想，到下半年即完成。這是一個相當領先的項目，沒有多少經驗可以借鑒。之所以如此高效，觀察者認為是因為該項目采取了政府推動、企業化運作的模式。推動這個項目進程的是企業實體，因此更多的是企業行為。吳作為主管領導，直接參與了這個項目的全部過程，“你不能說沒有在公司呆過，就不懂企業。”這個項目推動的主體有完整的治理結構，包括董事會章程吳都清清楚楚。而建立信用溫州的難度非常大，作為與國際接軌的企業信用系統平臺，當時也是國內首創，是通過公司載體來完成，這種運營模式的嘗試在國內比較早。

吳敏一對宏觀經濟的了解，對產業政策的把握常常令人嘆服。他在浙江省經濟建設規劃院任職時，作為浙江省許多重大規劃、重大政策、重大決策的直接參與者，不少報告都由他主筆。浙江省“九五”規劃報告就出自吳之手。很多大型項目，如國際航運中心、磁懸浮項目，吳直接參與其中。他對浙江省，乃至長江三角洲的行業規劃、地區規劃、產業規劃幾乎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在溫州，吳曾多次參與國有企業改制的具體操作，直接處理不少企業勞動關系、產權關系、社保關系等問題。吳負責運作的企業信用平臺，他說，“企業的信用問題實際就是企業競爭力的另一種表現，企業資金運轉、企業的債權、債務、納稅等都可以從信用中表現出來。”溫州的企業吳是再熟悉不過了。

認同企業文化最主要

辭職以后，外界很關注吳敏一的選擇，傳聞很多，吳卻始終不開口。溫州許多企業邀請他加盟，有的通過朋友告訴他，他們看中的是吳的能力、他過去的經驗，以及他創新的精神。吳反而為難了，一是怕給選定企業造成壓力；二也怕給其它企業造成壓力。想不到辭官一事影響這么大，吳有些無奈。

吳坦言，他要去的企業一定能給他提供一個比較大的平臺，這個企業的盈利能力、產品發展格局、品牌知名度、企業家素質等等方面都是毋庸置疑，也就是說，企業已經脫離高風險期。這樣的企業吳如何施展作為呢？

“最好是一個比較新的產業，”吳敏一說，這樣對企業，對他本人，都是一項新的發展內容，因此他提出企業要跳出溫州，走向全國，面向世界。如果還是局限于溫州地區的發展，吳說這不是他的長項，他也很難為企業創造新的價值，新的成功。吳透露下一步他將去的企業，正在構建一個新的商業物流連鎖平臺，形成新的商業模式，整合各方面資源，將有形、無形的資源有效組合，融匯國外先進的商業經營理念，以及適合中國特色的商業經營模式，加上溫州企業獨特的經營思路，創出一條新的發展路子。

離職以后，作為政府官員，吳敏一在資金方面沒有任何積累。當得知他的人事檔案將轉到人才交流中心的時候，他意識到今后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以前他所執行的各項改革諸如養老保險、醫療保險改革等等，他今后都要面對解決。這一次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正因如此，他的選擇也格外謹慎。

經理人“空降”不成功的例子已是不勝枚舉。吳敏一從副市長的位置空降企業做經理人，不能不讓人捏一把汗。

“能不能適應環境變化，心態的調整很重要，”吳似乎早有準備。大部分企業從企業外引入經理人不成功，原因復雜，但多數還是歸結于經理人對企業內部文化的不了解。文化的分歧，導致雙方難免發生沖突。有的企業請來博士、碩士擔任管理工作，他們往往強調自己的理論背景和國外經驗，強調以前的處事方式，力圖改變企業的行為方式，實際離企業很遠，很難為企業所接受。這些人對中國企業文化和行為方式沒有足夠的認識，管理理念不能融入到企業當中，失敗也就在所難免。

吳敏一把自己定位于經理人、合作者的角色。“經理人和企業能不能合作好，價值文化理念的認同很重要。”吳敏一認為，作為經理人，不能老是強調自己水平高，經驗多，以前做得多么成功。每一家企業在它發展過程中都會形成獨特的文化，企業發展到今天一定有它成功的地方。企業的管理常常是制度性與非制度性結合，原則性與非原則性結合，經理人不能一進入企業就要改變的習慣，而要認同企業文化、企業價值觀。當經理人文化、價值、性格、氣質與企業吻合起來時，雙方的合作就會比較協調，才能成功。

溫州民營企業代表中國民營企業發展的方向。吳對溫州企業還是相當認可，但他指出，很多企業仍有缺陷。溫州企業的發展層次仍處在相對較低的水平，其產業層次、地域層次、技術層次、經營層次、理念層次等很難與國際公司較量。可能有的企業盈利能力不錯，但有很大局限性，企業要超越這些局限。特別是入世后，中國企業所面臨的競爭格局完全不同，國際公司都是跨國經營，中國公司要增強競爭力，就必須突破自我。吳所談到的六個擇業標準實際是他所希望的企業發展方向。

“花落誰家”

近段時間，吳敏一頻繁往返于浙滬兩地，估計是為離任后的前途做準備。

外界曾盛傳吳將去正泰集團，對比吳的“六條標準”，正泰集團的規模在溫州企業當屬前茅，“正泰”早已跨出了溫州地域，多元化發展思路清晰，品牌效益明顯。而吳在任副市長時與南存輝交往頗密，兩人也算情趣相投。目前，“正泰”積極籌劃產業化、國際化、資本化發展，而吳的國際化理念、資本運作經驗都與企業前景吻合。對吳而言，他過去的聲望，以及辭職事件的關注度，不允許他有所閃失，在正泰這樣的大企業，干得好壞一時未必顯現出來，風險性相對較小，當是穩妥之舉。

但一位了解吳敏一的溫州企業家不同意此種猜測。吳性格平和，卻好為人先。他做學者時，在經濟領域的研究就居國內領先；他做市長后，“數碼溫州”、“信用溫州”都開國內先河。吳不是別人思想的執行者，他更是一個創新者。如果追求“穩定”，留在政府是最好的選擇，再過三年他的工齡就滿30年，這意味著三年后，他可以一邊拿著退休工資享受干部待遇，一邊干自己的事情。“辭職以后，吳敏一絕對是要干事情的。”此君非常肯定地說。

有意思的是，有人在上海回溫州的飛機上看到吳與“紅蜻蜓”的董事長錢金波交談甚歡。吳承認確有其事，那天吳打了會兒瞌睡，醒來后，鄰座的錢金波與他打招呼。以前，吳也知道“紅蜻蜓”，但并不熟悉。兩人閑聊起來，錢談到企業發展的一些思路，吳談到自己離開政府以后的打算，想不到兩人非常投緣。吳把這種感覺比喻成“談戀愛”一樣，有種“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當被問及是否去“紅蜻蜓”時，吳卻不愿給出肯定答案。

經理人在選擇企業時，一般最看重的還是企業家素質。紅蜻蜓集團的錢金波，1964年出生，創業多年。他是中國企業最早倡導鞋文化的，主持編撰了我國第一部《中國鞋履文化辭典》，匯總了歷代鞋履文化資料。他投入巨資創立了中國第一家中華鞋文化展館，展館收集了300多件上至先秦下迄民國、不同時期不同民族的代表性鞋履。錢金波做企業不是單純追求利潤，而是把它當作一項事業來做。錢金波的人品也讓人放心，他是今年上海市推薦的“第七屆中國青年五四獎章”獲得者，每年都投入大量資金用于公益事業。他是浙江省人大代表，上海市區政協委員。去年“紅蜻蜓”的納稅額居溫州制鞋企業之首，是行業的領軍企業。“紅蜻蜓”自1995年創立以來，已經成為中國名牌產品，品牌效益很大。企業的發展也超越了溫州地域，生產基地在溫州，但事業發展的重心在上海，企業在上海投資了房地產、教育等多個領域，產業發展格局呈多元化、良性健康的發展態勢。“紅蜻蜓”還真是契合了吳的六個標準。

但有人提出質疑：2001年底，錢金波已將總裁讓位于原溫州市經委副主任、鄉鎮企業局局長鐘普明，鐘主要負責鞋業這一塊。如果吳去“紅蜻蜓”，二者是否有沖突？

最近，吳在非正式場合多次談到新的商業平臺，這似乎又正好與“紅蜻蜓”下一步發展相吻合。有人推測，“紅蜻蜓”目前在全國已建立2600個專賣店，這樣的專賣店規模完全可以作為吳建立新商業物流形態的基礎。如果吳利用“紅蜻蜓”原來的品牌、網絡優勢，同時整合國際模式優點，打造新品牌不成問題。而“紅蜻蜓”近期在上海浦東建造非常現代化的商業管理中心，據說稱之為“惠利瑪”商業物流連鎖平臺，讓人更堅信吳將去“紅蜻蜓”的判斷。

假如吳真的進入“紅蜻蜓”，他的任務很可能是著力打造企業的國際化，不排除與國際品牌聯合的可能。創造國際品牌是吳的夢想，其中有風險，但更多挑戰和激情。吳曾談到他需要一流的企業，嶄新的平臺，富有挑戰性的創意，這樣的選擇帶給個人的風險比較大，挑戰性會更大，但吳說：“企業成長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從學者到官員，從官員到經理人，人生三階段，吳敏一坦承這一次是最沒有把握的轉變。以前官員下海多是操作項目，而吳要操作全新的平臺模式，沒有前車之鑒，壓力巨大。吳說，最大的壓力來自周圍期待的目光，他用了一個詞：“勵精圖治”來談今后的打算，他給自己的時間是一到二年，到那時人們再判斷吳敏一今天的選擇，也許更中肯，更有實際意義。

遺憾，該不該為吳敏一而發

認識吳敏一已經很久，他給我最深的印象是演講不用稿子。從E-TALKING到中國經濟增長，過去的兩年內，我以一個經濟記者的身份在全國各地欣賞過他的演講。瘦瘦小小的吳敏一，每一次亮相，都像一縷清風。至于他到底說了些什么？真正明白的或許不是很多，但滿場的嘉賓和聽眾，都看到了他的演講方式:脫稿。如此演講者少，以一個政府官員的身份脫稿演講者少之又少。

在非官方人士眼中，吳敏一是一個新派的官員：敢說敢做，有平民氣息，知識分子色彩濃厚。

在官方人士看來，吳敏一是符合老派標準的后備干部：熱情、平和、年輕化、知識化、有宏觀工作背景，有地方工作經驗。

綜而觀之，這是一個從官方到民間都能認同的干部，應該仕途無量。

2003年3月28日吳敏一說他已經辭職的電話，告訴我先前的綜合判斷完全是一種想像。倘沒有意外發生，一個月后，吳敏一45歲的仕途走到了終點。

溫州三日，很多受訪者對吳今天的處境表示遺憾。站在政府的角度，在公務員隊伍整體上還欠優秀的今天，一個優秀的政府雇員的下海，委實是一件憾事。我以為，由此發出的遺憾之說，其實沒有什么道理。從政是一種選擇的自由，棄官從商也是一種選擇的自由。能夠自由選擇，本身就是文明社會的一個文明標志。時代發展到今天，相信不會有人覺得他的下海是“對黨和人民不忠誠”。如果吳真的不想做官了，那么，無論他多么優秀，辭職都沒有可以遺憾的。

問題的癥結恰恰是，從政是吳的追求。溫州企業界認為：他不是不想做官，他有從政的追求，否則五年前他就不會向組織提出到溫州任職的要求；他不是不能做官，他有從政的能力，否則就不能延伸豐富“新溫州模式”的內涵。

一個想做官、有能力做官的人，為什么要辭職？很多人以為，吳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一個毫無準備的倉促決定，否則他不會“先下海后就業”，憑借吳和企業界的關系，尤其是他的能力，事先謀求好“歸宿”，尋找到一個好的“起跳點”，是一個沒有問題的問題。

人們猜測吳的辭職，是因為某領導對他不認同，使他在即將來臨的換屆中，不能如愿當上市長，所以負氣下海。

吳敏一以為這樣的猜測，將他的辭職庸俗化了。他說他是一個做事的人，他需要的是一個做事的平臺。他希望在政治平臺上有所作為，可是一個副市長的政治平臺，已經不能讓他發揮更大的作用，對他也沒有挑戰性。他需要一個更大的和他的能力相匹配的政治平臺，可是再大的政治平臺不是自己決定的。

那么，究竟應該由誰決定？選民？還是更大的官？

吳的支持者認為，吳的政績和口碑在溫州官場非常突出，如果他的政治平臺的大小可以由選民決定，那么他自然能夠獲得更大的政治平臺，他也就不會辭職下海。他們還說，學經濟學出身的吳，是一個十足的經濟人，一個看大勢的人。45歲的他覺得再等五年即使獲得了市長的平臺，也是50歲的人了，這五年，他能干什么？也許能干的事很多，但他覺得如果讓他在一個高平臺上做三年私營企業，他能創造出人生的第三個輝煌。既然如此，為什么一定要忍痛泡在當下這個小平臺上？

所以，很多受訪者對吳的掛冠下海表示遺憾。而我不愿意在文章中做這樣的表示。我不可能將幾個隨機采訪的受訪者的態度，等同于整個溫州的民意。如果我能確認他是一個應該獲得更大政治平臺的官員，但是人為因素沒有讓他獲得一個和能力相匹配的政治平臺，使他在郁悶之下做出本不情愿的下海的選擇，那我就可以說，吳敏一的辭職是一件遺憾的事。遺憾的是，我們今天還沒有一個評價官員的科學體系和手段，我們沒有民意測驗，也不可能讓選民用腳投票，從而驗證吳敏一希圖晉升的要求究竟有無合理性。

這是我們探究應否為吳敏一辭官下海而遺憾的邏輯起點，而我們無從判斷該不該為吳敏一的離去而惋惜。這是我們現有的官員選拔制度的瑕疵，也是我們真正覺得遺憾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