ＳＡＲＳ之痛

當SARS從粵港北上后，當各地疫情每天在媒體上公布之時，街頭戴口罩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單位開始給員工發預防藥品了；大中專院校學生的行動范圍，被嚴格限定在校園內；走到哪兒，都聞得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整個城市似乎成了一座大醫院。

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而又行色匆匆；公共汽車內空蕩蕩，坐著的人，個個睜著警惕的眼睛，看誰都像看病菌攜帶者。小餐館玻璃門上，貼著“本店已消毒”的字樣，可服務員還是比食客多......

專家評估、分析SARS對經濟影響的文章見諸報端，旅游、餐飲、交通等服務業成了公認的的重災區。中小企業本來實力就弱，SARS又會給它帶來怎樣的傷痛？那些慘淡的日子又是如何捱過的？當SARS已成往事，又憑什么東山再起？對此，本刊記者在重慶、西安、蘭州三市進行了調查。

頗具意味的一個現象是，很多輸入性SARS病患，都有乘坐出租車的經歷。一時間，行走在大街上的出租車，竟成了“疑似傳播源”。的哥的生意，也轉入空前的“冰點”期。

6月8日，蘭州。

采訪對象：“的哥”劉西農

最慘的時候，街上連個“疑似”招手的都沒有

“4月中旬有幾天，廣播、電視都在反復插播一則‘尋人啟事’：疾病控制部門尋找某一天在蘭州機場拉過一名疑似病人的出租司機。那幾天，真是體會到了‘一落千丈’的感覺。”6月2日上午10點，筆者乘坐一輛”綠桑“（綠色桑塔納）出租車前往蘭州城郊，司機劉西農這樣開始談他的遭遇。

“4月初，非典的話題，還是和乘客的談資呢。以觀察者的角色聊天，總是很輕松。‘尋人啟事’一播，忽然，我們出租司機個個變成了疑似病人了。早上市區里轉上一圈，連個疑似招手的人都看不見，仿佛這個城市沒有了這個行業。加強消毒，本來是叫市民更放心，副作用卻轉眼就產生了，市民防非的首要原則成了盡量不坐出租。客人上車眼神都怪怪的，似乎要看看坐墊上有沒有什么東西。一時間，蘭州的自行車迅速增多。騎車都戴著口罩，誰還往這個小空間里鉆呢。朋友打電話都關照，別去火車站，別去機場，要不休息一段時間。說實在的，收入少帶來的壓力是有限的，心頭時時刻刻的危機和怪異的感覺叫人有點受不了，——壓力被烘托得越來越大——，那段時間我的表情想來都非常奇怪。”劉師傅邊說邊苦笑，“看著生意少，有的人大白天就大大方方、不費思量給你講價了，5個指頭一伸就問5塊錢走不走？”

“5月份我賠了1000多！夜班司機以前一晚上交近200多，現在交100也吃力”。

蘭州市委、市政府決定在5月1日至9月30日期間，對出租汽車行業實行扶持政策，減免部分稅費。“減下來的著4000元，不過是緩沖一下，按正常情況4000元不過是我一個來月的收入。啥事都有好的一面，這段時間，上座率降低，大家倒格外注意起了衛生。車輛每天消毒3次，座套、車窗玻璃……一個個細小的地方都清潔到了，搶超搶會的少了”

5月28日，西安。

采訪對象：“的哥”雷子

欠款的煩惱

“再這樣下去，就完了，一家老小非喝西北風不可”。去年年底，雷子東拼西湊了18萬元，買下一輛二手“奧托”車跑出租。此前，他白天在單位上班，晚上給別的車主跑車。他覺得出租這行，還比較好賺錢，雖起步本錢大了點，但三、四年即可收回，然后就是穩賺了。

誰知剛跑了四個半月，就來了“非典”。

一開始，他并沒在意。現在這年頭，怪病層出不窮，和他跑車不會有多大關系。可隨后看著街上人們紛紛捂上大口罩，外出走動的越來越少，所有娛樂場停了業，再一盤點收入，不由他心里不發毛。原來每天白班最少也跑個二百多元，晚上多在一百四五十元左右，可現在白天收入百、八十元，晚上降到六、七十元，而車一天的供養費用就接近一百元，再加上油錢，一天不拉個一百七八就賠定了。

最慘的是5月上旬。一位從北京來的“非典”患者，曾乘坐紅色奧托去醫院的消息在電視播放后，紅色奧托好象成了流動的“非典”病源，人們視之如瘟神，惟恐躲之不及。有半個多月時間，每天收入還不足百元，最少的一天，白天拉了五十多元，晚上只拉了兩位短途客人，收入20元，然后就是一路空放。不到十點，他就收了車。接連幾天只虧不賺，只好給自己放假一周，每日在牌場消遣，打發憂心忡忡的時光。

盡管世界衛生組織已經宣布陜西不是疫區了，但晚上的上座率還是低（雷子跑夜班）。晚上跑車回來，喝著悶酒，發著熬煎：“非典”啥時候才能完全消失，出租的營生何時才能恢復正常，而自己買車的借款何時才能還完，全家人何時才能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啊！

過去上班族的午餐，多是到單位附近的餐館解決。SARS的流行，使曾經熙熙攘攘的大小餐館，幾乎門可羅雀。

6月10日，重慶。

采訪對象：個體飲食老板楊亞軍

只要堅持下來的，工資我一分不少

2002年5月，楊亞軍在重慶市很有名的“餐飲一條街”——南濱路中段租了一家門面，開了家頗具法蘭西情調的咖啡廳——左岸咖啡。近100個座的小店有兩層，樓頂露臺也擺了5張小桌。這里除了咖啡和酒水，還提供普通的西餐，來的多是回頭客。

“這個咖啡廳，幾乎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積蓄。能賺一點最好，最壞的是三年房子租期滿時，不賺也不賠——平過！就當我多了一種人生經歷。但我的確沒想到開業還不到一年，就來了SARS……

我最早是今年2月份，知道SARS的，只說是一種新的傳染性肺炎，藥物和一般的治療手段都不管用。3月21日，我接到一個侄兒從香港理工大學來的電話，說他們那里有非典，一個公寓都被隔離了。4月上旬我到貴陽、昆明出差，得到更多信息。我以前在醫院工作過，很職業地就引起警覺。我回到重慶，立即定了幾條：

不新招進也不解聘員工，保持咖啡廳人員相對穩定；店里的清潔衛生比平時要更嚴格。提前進了消毒藥品和口罩，在政府還沒有下發通知時，就叫服務員戴上口罩；凡是堅持下來沒離開的員工，我決不少大家一分錢工資--咖啡店虧了，算我楊亞軍一個人虧！

我對員工們承諾絕不少他們的工資時，有一種豁出去的悲壯：我預計5至8月這4個月都沒有進項，如果到9月份SARS還沒有結束，如果政府也無能為力，就不是我一個楊亞軍，這條南濱路“餐飲一條街”恐怕就不復存在了。當然，我的投資也就全打了水漂！

不幸中的大幸，SARS被控制住了。從5月下旬起，營業額開始反彈。我立即抓住機會，利用咖啡店“周年慶典”開始搞“6.8折酬賓大派送”，許多老顧客都來了。6月初，咖啡店的營業額就基本恢復到SARS前正常狀況的80%了。”

楊亞軍說SARS雖然讓她損失了一筆錢，但卻帶給她另一個意外：整個“五一黃金周”，她每頓都帶著女兒回家吃飯，樂得她媽媽眉開眼笑，說10多年了，這是過得最愉快的一個節日！看著頭發花白的媽媽整天樂顛顛地給外孫女變著法弄好吃的，楊亞軍對SARS竟有一種復雜的感受……

6月13日，重慶。

采訪對象：個體飲食老板趙松桃

最多再扛一個月

趙松桃2002年在重慶市最中心的解放碑附近開了一家賣面食的小店——“鐘抄手”，雇了7個員工。她的“理想”是最終將自己的“鐘抄手”做成一個品牌，開兩個連鎖店——

我當時盤下這個店時，許多人都吃一驚：20來個平方的店堂，8張小桌子，32個座；雖離解放碑不過100來米距離，但在背街，何況四周已有好幾家做飲食的了；房租每月得5000元，加上水電氣、員工工資等費用，每月光成本就得2萬元！但我和丈夫在當時都沒了工作，孩子在讀書；總得找自己的飯錢、找孩子的學費吧。一個朋友幫我作了市場調查和可行性研究，將小店定位在“為周圍的寫字樓、機關單位的人員和商場營業員提供快餐”。

中午，客人最多，高時可賣1000多元，平常800元左右。客人來店坐下，不出5分鐘就得把客人要的面食端上桌，這樣才能保證客人在15分鐘、最多20分鐘內結束用餐——不然就不能保證在1個多小時里翻5次臺，每天起碼得做上700元營業額才夠成本。自從4月下旬開始鬧非典，店里的營業額就一天天往下滑，最慘的一天做了不到300元！

我這里多是回頭客，自從非典開始，客人一個個進了店就直奔店堂后的操作間”視察“一番，然后才一邊自言自語“消毒還不錯”，一邊遞過自己帶來的餐盒：“照老樣子來三兩紅湯抄手”！也不怪他們神經過敏，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啥叫非典，誰不緊張啊？即使這樣，我還是對這些老顧客心存感激，畢竟是照顧了我的生意。為了讓客人放心，每撥客人一走我就用消毒水擦一遍桌子，搞得好長一段時間我身上老是一股消毒液味道。

最后連自帶餐盒的客人也沒幾個了，甚至解放碑都看不到啥人！當每天營業額下降到300多元時，我真慌了：每天凈虧損300多元，老這樣我這小本生意根本沒救了。為了捱過非典，我只好“放”了2名員工以減少開支。隨之而來的“救急措施”是，我丈夫除了招呼店堂外，還兼干餐具洗滌的活兒，我則“承包”了包抄手！除了我兩口子不拿工資，我還在5月份將員工的工資降了一半，我對員工說只要我能扛過非典，我會把工資補發給你們，但現在只能這樣了。員工們都說行。在他們看來，我這個“老板娘”都兼做“丘二”了，還有啥說的？更何況大家都看見附近已有兩家做餐飲的拉下店堂卷簾門，門上貼的那張紙寫了很傷心的幾個字：此店轉讓……

說實話，我沒料到非典的影響有這樣致命，也沒想到僅一個多月，就控制住了。現在，已快接近非典前的正常情況了。

趙松桃說這些的時候，眼里還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僥幸。政府在5月已減免了趙松桃這個店50元的上繳費用，這對她的虧損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對政府的“好意”趙松桃很感激！她說如果非典繼續下去，她頂破天最多還能扛一個月，也就是再虧1、2萬元；然后就只能將店轉讓，不干這個了，“誰也算不過天災”，特別是她這種做餐飲的小老板！

自4月份接到國家旅游局的禁止接團、組團的通知后，旅游業就被迫進入了“冬眠期”。怎么熬過這春天里的“冬天”呢？

6月2日，西安。

采訪對象：某旅游公司何經理

失色的黃金周

“非典”使旅游業陷入困境，大家都這樣說。國家旅游局發文規定：停止農家樂，停辦國際旅游項目，國內也不準組團到疫區，疫區也不能到本地來。理論上似乎還可以搞近郊游。但能運作嗎？何經理還沒有說，一旁的小王有點嗔怪筆者太不知行情了，“到4月20日，我們的一切業務都停了。”

“沒什么事我都不來，碰巧今天取點東西，否則你還見不著我。業務人員、導游基本上都放假休息了，我現在還能給他們180元生活費，以后就不好說了。有些旅行社連生活費都不付，從業人員只好另謀新就，否則，怎么生活？”何經理邊說邊唏噓。“業務有兩塊。對外帶出當地游客，對內圍繞絲綢之路各旅游景點接待省外游客。蘭州的旅游業本身不發達，只是一個旅游的中轉站。大家的普遍情形是11月到來年3月賠本經營，單等4月以后補虧、贏利。4月前我還接待了3個來甘團，帶出一個當地團。鉚足勁等待旺季到來。為此，我們提前包了4個到青島、張家界等地的專列，這筆錢目前是退了，但做廣告、印資料投入的1.6萬，就全打了水漂。現在租用的辦公場所人家也只是減了點費用，而全面解禁的消息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即使市場啟動了，情況也不容樂觀，錯過去的正好是個枉季。現在看來，今年就算完了，大家都靠老底撐著，這樣一直撐下去，那就不知道要倒多少家了。”何經理一臉戚然。

6月5日，西安。

采訪對象：某旅游公司導游小柳

導游女孩站講臺

在電話里約采訪時間時，小柳說：“最近幾天有課，下周四吧。”

我心里納悶，導游不是都放假了嘛，是社里搞培訓？還是她的“自救”轉行了？我對這個稱在非典期間很忙碌的小柳，有了濃厚的興趣。

“其實，我做導游還不到一年，從考上證（初級導游證）到正式上崗。從外語學院畢業后，就應聘到一民辦院校當英語老師了。不過，一年半前，辭了職。”小柳這樣介紹著自己。

“為什么想做導游了？老師可是女孩子的理想職業，一年有兩個假期，工作又穩定。”

“我覺得站講臺的生活比較單調，也不想這么早的就把自己套牢在某一種職業上。趁年輕，趁還有挑選的本錢，多嘗試，選一個最適合于我的職業。再說了，我還有出國留學的打算。上大學時，父母已花費不少了，留學費用得靠貸款了，聽說能貸80%，剩余的20%盡可能的自己掙吧。”

“導游算是高收入行業吧？”

“因人而異，因團而異，且季節性很強，大部分收入來自旺季。旅行社的正式導游，每個月有300元的底薪，像我這種掛靠在旅游局的導游，是沒有的。不接團，就沒有收入。每年春秋兩季，是“豐收”的季節，忙的時候，一個月接8、9個團（一個團三天），甚至要套團——剛送走一個團，就又要趕著接另一個團，緊的間隔時間就個把鐘頭。但是，好日子有大半年的光景，其余淡季，一個月2、3個團。旺季一個月收入至少也在2000元以上，其實，和你接什么樣的團關系最大了。如果碰巧是大團，消費能力又很強，一個團接下來就能上萬，不過，我還沒有這么好的運氣。”

“什么時候感受到“非典”的影響的？像我這樣接境外游客的導游，就要早一些。世衛組織3月15日發出‘全球旅游警示’后，有36個國家要求國民不要來華旅游。我接待過的一家人，從美國來的，女主人是搞醫的，本來計劃從香港回國，后來，臨時改成從上海出境了。那還是3月底。當時，我們還議論說沒那么厲害罷，外國人也過于小心了。4月20號，送走最后一個團，是從荷蘭來的背包客，就無團可接了。”

“還好，在這個學期初，有朋友說學校需要英語帶課老師，又正逢淡季，就想兼個職，沒有成想兼職倒成了主業了。一個國際旅游機構說，這次的損失是9.11的五倍。不知什么時候能完全恢復過來，悲觀的說法，需要兩三年。要這樣，還真得考慮，是不是還干導游這一行。看看再說了。”說這話時的小柳，一臉的不確定。

6月6日，西安。

等，還是行動，都是個問題

在號稱“旅游一條街”的長安路上，能看見不少大門緊閉的旅行社。開著門的，里面不過坐一、兩個百無聊賴的“留守”（接聽電話）人員。為節省開支，燈都不開。有一個干脆將椅子擺在門外，坐在那兒，看起了報紙。這里絕對通風，有利于防ＳＡＲＳ。專家不總是在電視節目里鄭重其事地說要通風，通風，再通風嗎？

從陜西省旅游局得知：這次SARS對全省旅游業的影響程度，超過了1998年的金融危機，以及“9.11”事件。“五一”黃金周全省只接待了國內游客31.09萬人，收入1.1億人民幣，與上年同期比，分別下降了91.8%和91.6%。

不過，在這條路上，我還是發現了亮點。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黃河旅行社門外，看到惹眼的宣傳廣告——每天省二毛錢，購張翠華山年票，享受最新鮮的空氣。新鮮空氣在“非典”流行期，應當算有賣點了吧。

推開玻璃門，正瀏覽墻上懸掛著的宣傳品時，聽見有人說：“上來坐嘛。”扭頭向二樓望去，是一帥帥的小伙子。一個不大的地方，空間利用的卻極充分。樓下就一稍寬的走道，除了懸掛宣傳品，再干不了啥。樓上大概也就15平方米的樣子，辦公區，會客區卻分的清清爽爽。

聽我問年票的事，小馬說：“這是公司最近正開展的業務。按要求不能接團，用出售年票代替組團了”。

“為防‘非典’，公司投入了160多萬，這可是在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下投的呀。非常時期，公司開展新業務的步子并沒停頓下來。他們準備在放開省內游后，適時推出‘都市白領游’。假期，把20、30歲的白領們，男女比例恰當地集聚到附近一個有山有水的風景區，既放松了心情，又交了新朋友，沒準還能成就幾對戀人呢。這個項目的市場調查已經做完了，前景應當不錯的。”小馬說。“過去，我們認識的女（男）朋友要么是同學，要么是相親相來的，現在有機會一見鐘情的墜入情網了，多浪漫的一件事情！”

這是個聽上去蠻不錯的主意。現在的都市白領，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有一家報紙搞了一次準相親聚會，報名者云集。如果有這樣的旅游項目，想必生意應當不錯吧。

連續15天沒有新發病例，餐飲就會正常營業；連續30天沒有新發病例，航空鐵路就會開始回升；連續3個月沒有新發病例，旅游人數就會逐步增加。就在這篇調查成文的時候，西安已準備有序開放關閉了近二個月的娛樂場所；為了救市，成都、西安聯手推出了半價游……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后SARS時期，能不能馬上進入狀態，看的是在SARS肆虐時，你有沒有做必要的準備。

機會總是屬于有準備的人，這話絕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