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粵之地的人好口腹之欲,無所不食,包括人類的表親——猴子。據說店家把一群猴子關在籠子里,這些靈長類的動物都知道自己將成為刀俎上的肉,一個個惶恐得不行。
顧客往往自己點哪只猴子,店家就宰哪只。當顧客指定某只猴子后,籠子一打開,別的猴子立馬把這只猴子推出去。大伙明白,只有犧牲這只同類,自己才能茍且偷生一刻。不然要是顧客臨時改了主意,馬上挨刀的可能是自己。至于下一個顧客會不會點自己,那就顧不得這么多了,反正多活一刻是一刻。
猴子是畜生,為了茍活有種犧牲同類的天性,畜生本來沒有“善惡”之分的,所以這種動物性很正常。可有善惡之分的人類何嘗不是如此?
通過檢察院的公訴書,我們基本上可以明白這樣一個事實,孫志剛是被和他一樣的被收容人員打死的(當然,最后還是由法院認定)。據本案的第二被告人李海嬰的律師辯護說,李海嬰是被脅迫下打孫志剛的,他不打孫志剛,“護工”會打他。另一位參與毆打孫的四川民工也說,他比孫也就早被收容幾小時,也挨了打。
我們可以預料,李海嬰之類,這些和孫志剛一樣同樣需要“暫住”的青年人,最后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文章寫到這里,我不僅悲悼韶華早逝的孫志剛,也悲悼打人的李海嬰他們,他們無非是將孫志剛推出籠子,推向祭壇的“群猴”而已,為了茍活,他們不能不如此。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已經爭論了幾千年。但無論惡也好,善也好,我覺得“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事后的庭審也證明,這些人根本不認識孫志剛,他們不可能有犯罪故意,那么是什么讓他們為惡,是什么讓他們犯罪呢?
他們同樣是收容制度的受害者,這種制度又讓受害者成為害人者。但是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嗎?正如古羅馬斗獸場里,將手持利器的奴隸和猛虎、獅子放在一起,你不殺獅虎,你就會被獅虎吞吃或者被奴隸主處死。在這種情況下,再懦弱的人也會成為猛士。
我不相信毆打孫志剛那些民工,天生就是暴戾,就是嗜血。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鄉,也許會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和善的鄰居。可是他們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自己不為惡,自己就會成為那只被推出去的“猴子”。
我們不僅要問,是什么制造了孫志剛的悲劇?同樣要問,是什么制造了李海嬰他們的悲劇?讓一群和死者素昧平生的人成為罪犯?
好的制度是矯治罪惡,是把壞人變成好人;壞的制度,會誘導甚至激發人心中的惡。人一半是獸一半是神,在那個籠子里面,你要活下去,只可能成為獸。我們用制度制造暴民的教訓還不夠嗎?“文革”時期讓多少天真無邪的少年變成暴徒,讓多少相濡以沫多年夫妻互相告密,讓多少管鮑之交相互背叛。我們不反思“文革”,不清算“文革”,反而在大批量地生產“李海嬰”他們。
我想,如果我進了那個籠子,不成為李海嬰就必須成為孫志剛,因為籠子外面的主人不會給你別的選擇。不論罪犯受到什么樣的懲罰,若干年后回顧這件事,我們會覺得,這是民族的恥辱。
為了我們不成為下一個孫志剛,同樣為了我們不成為下一個李海嬰,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了結這件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