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舅是個鄉村教師,中師畢業有40年教齡的高級教師,舅媽是個家庭婦女。退休后被孝順的子女接到城里,全家集資買了一間不足15平米的小舊平房,老兩口就生活在此。推門進屋直對的是一張碩大的鋼管床,那是上世紀70年代我姨家自制的防震床;左手靠墻,立著一排我家及我姨家早已淘汰的油漆剝落的柜子,說柜子不準確,用現在的眼光看充其量也就是幾個破箱子而已;右手頂床放置了兩個單人木腿沙發,沙發質地是麻袋片包著破彈簧,坐上去吱吱亂響,像是在哭訴自己為何還不退役的委屈;靠窗支一個火爐子做飯取暖都是它。這樣一來,室內可活動的空間只有兩平米多,門口近兩米狹長過道坑坑洼洼僅容一人側身通過,這就是大舅和舅媽的家居世界。
前年冬天,冰雪天路滑摔了一跤,都骨折了,還想著吃點止痛片就能忍過去,3天后實在抗不住了,舅媽才給在醫院工作的妹妹去了電話,到醫院醫生說:再晚來半天這條腿就保不住了。他這樣過分自覺,原因很簡單,退休后就沒有報銷過一分錢的醫療費。
大舅另一個突出特點就是節儉,平時兒女們看望他們,帶些糖果、糕點之類,他都一律存起,留給外孫、孫女們來吃,食物變質時才想起和舅媽分享,自己平時獨自吃塊餅干都覺是極大的奢侈,他這樣拼命節儉原因更簡單,給他退休工資的地方欠了他太多的工資。這就是中師畢業的鄉村教師退休后真實的夕陽生活。今年大年初四夜里,整個冬天一直受感冒困擾的大舅,子夜后起床,撮煤續火時摔倒在自家門口,腦溢血及多種并發癥致使他當即撒手人寰,他去得很安詳,終年96歲。就像他生前不愿打擾別人一樣,他把自己的死也安排在舉國歡慶的節假日,使奔喪的親人們不至于耽誤正常工作。
初七那天火化,為大舅送葬的人全是親屬,沒有一個他生前的學生。開始的時候我沒掉一滴眼淚,可當他的兒女們為他燒紙錢時我看到了一輛火紅的紙扎的卻很逼真的“奔馳”,剎那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想,大舅只能開著這輛“大奔”孤獨地走向去往天堂的路了,這或許是他這一生最奢華的一件事。
但愿,大舅在“大奔”開往天堂的路上別遇交通違章,因為他實在付不起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