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２．１５”特大火災，一位救火英雄的親情悲歌

2004年2月15日，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襲擊了北國的吉林市，大火無情地吞噬了54人的生命。有一位不當班的消防員尋著消防車警笛聲趕到現場，參加了這場火災的救援，從死亡線上救助了30余人。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父親也在傷員之列：是離開火場護送奄奄一息的父親，還是留在火場繼續救人？他毅然跳下護送父親的“120救護車”，流著淚繼續戰斗在火災現場。

大火被撲滅了，可他沒有見到慈愛老父最后一面。記者近日趕到那里采訪了這位在親情和大義之間做出艱難抉擇的救火隊員。他哽咽著說：“我不是什么救火英雄，父親生前曾花盡心血培養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火海中驚見慈父危在旦夕

2004年2月15日，情人節第二天，吉林市吉化公司消防隊五大隊消防員李德成的妻子已經進入臨產期，李德成請了假來照料妻子。頭一天晚上，李德成帶妻子到松花江邊散步，算是給她過了一個特殊的情人節。

中午時分，床頭的玫瑰花依然綻放，空氣中還彌漫著玫瑰花香，李德成貼在妻子鼓起的肚子上傾聽，小家伙在里面正用力蹬著小腳，一下、兩下……那份律動和著他的心動，每一腳都像蹬在父親的心坎上。夫妻倆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遐想中。

突然，一陣熟悉的消防車警報聲呼嘯而過。職業的敏感使他意識到一定是哪里又發生火災了。他跑到樓下一看，濃煙在離這里一百多米的地方沖天而起，圍觀的群眾驚慌地叫喊著……

李德成來不及告訴妻子一聲，就向火場跑去。來到火場，李德成透過濃煙仔細一看，火場是“中百商廈”。商廈是四層建筑，一、二樓是商場，三樓是洗浴中心，四樓是舞廳和臺球廳，有那么多顧客被困在里面，該是多么可怕的場面！

只見有一些被困在四樓窗口的群眾喊救命，而一些人已經等不及救助，紛紛選擇跳樓，傳來一陣人體落地的“砰砰”聲。

他看到吉化公司消防支隊正在商廈的后側滅火，就加入到滅火隊伍里，和戰友們打開水龍頭開關，巨大的水注從車上沖天而起，激射到熊熊的著火點上，濃煙立刻彌漫了周圍的一切。李德成搶過消防車里的消防服穿上，和戰友一頭沖進濃煙滾滾的樓房。

他們沖上二樓，開始緊急尋找幸存者。里面的煙霧還沒有散盡，能見度只有3米左右，他正摸索著往前走，突然被一個東西絆倒。他趴在地板上一摸，是一位臉部被燒得模糊的人，再試一試鼻息，這人已斷氣了。

于是他繼續向前摸索，猛然聽到前方有人呼救，連忙沖到那人身邊，背上來就往外跑，他把傷員背到樓外的救護車里，又轉身沖進濃煙中。就這樣來回往返十幾次，他也不知從樓里背出來多少人。后來，他突然感到呼吸急促，不得不跑到室外，蹲在雪地上呼吸新鮮空氣。

等他抬起頭，突然看到一位消防隊員背的傷員有些眼熟，他揉揉眼睛：怎么那么像父親？他急忙跑上前：果真是他！父親渾身燒得黑黑的，一綹花白的長發耷拉下來，遮住了父親飽經滄桑的臉。李德成大腦“嗡”的一聲一陣天旋地轉，他趔趄幾步才站穩，一顆心如墜冰窖。

父親外衣沒了，雙眼緊閉，嘴里不住有白沫子涌出來。李德成探一探父親的鼻息，還有一線生機！他趕緊把消防服脫下來蓋在父親的身上，趴在父親耳邊呼喚著“爸，爸……”

可父親就像睡著了一樣無聲無息。李德成的心就像眼前這場大火一樣被烈焰灼燒著。時間就是生命，他不住地跺著腳，只恨時間過得太慢，救護車早走一分鐘對挽救父親的生命都至關重要啊！但被救的人不斷被抬上來，他只能等待。十幾分鐘就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李德成真是心急如焚哪！

急救車終于開動了。李德成突然看到三樓的一扇窗戶又有一人跳樓，落地聲沉重地砸在他心上。接著又有第二人跳樓……東北這時天寒地凍，人從三樓落到堅硬的地面很難保全生命！突然，李德成看到“中百商廈”的側前方有一個塔吊，上面垂下一根長長的纜繩。“如果爬上塔吊，把纜繩順下來……”這個念頭從李德成的大腦中閃過。

他忙從父親的身邊站起來叫司機停車，流淚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父親，把蓋在父親身上的消防服拿下來重新穿在身上，心里默念著：“爸爸，兒子不孝啊！因為我首先是一名消防隊員……”

李德成跳下車，一步一回頭地向塔吊跑去。他很快就爬上塔吊，然后用鐵棍把上面的纜繩順到三樓的那扇窗戶處，然后喊道：“快拉緊繩子，一個挨一個順繩下來！”樓里的第一個人順到地上安全的地方，接著是第二個……三樓一共有20多人平安到達地面。李德成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這時已是下午4點多，火基本被撲滅了，李德成已在這里戰斗了近5個多小時。想起父親命途多舛的一生，他在去醫院的路上涕淚橫流。

爸爸啊，讓兒子給您下跪

父親叫李天祥，是吉林市光學儀器廠的老工人。工廠效益不好，父親很早就下了崗。李德成是父母惟一的孩子，父親對他寄予了很大期望。

李德成從小很頑皮，經常曠課到游戲廳打游戲。高二期末考試，李德成的成績很不理想，他不敢把成績告訴父母，可父親還是知道了。一天，李德成聽到隔壁母親埋怨父親：“都是你慣的，看考不上大學怎么辦！”父親無奈地說：“孩子現在不懂事，但將來未必沒出息……”

李德成心里特別難受，他推開父母的房門，直挺挺地給父母跪下，說：“爸媽，兒子一定要學好！”父親流淚把兒子拉起來說：“孩子，總有一天，你要為人夫，為人父，要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啊。”

李德成永遠不會忘記父親說這話的表情。那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長大了。高考結束，李德成沒有考上大學，應征入伍，成為了一名武警戰士，執行看管監獄在押犯人的工作。監獄離家很遠，思念兒子的老父親幾乎每天都給他打一個電話。父親有很嚴重的哮喘病，往往說著說著就喘起來，電話那一頭的李德成禁不住熱淚盈眶。

1995年5月1日勞動節，父子倆終于相見了。看到李德成比以前長高長壯了，穿著寬大的武警服，顯得很英武，他激動得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晚上，爺兒倆睡在一起，午夜時李德成被父親叫聲驚醒：“你們誰……誰也不許動我兒子……兒子……”

李德成把父親叫醒。父親不好意思地說：“看我，老不中用了！夢里有幾個壞人要打你……”原來，父親在說夢話，在夢中父親都在保護兒子。李德成突然感到當年生龍活虎的父親老了，晚上李德成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眠了……

父親，你在哪里呀

1998年初，李德成轉業被分到吉林市吉化公司消防支隊第五大隊任消防班長。母親擔心工作危險，到處托人給兒子調動工作；可父親卻對兒子說：“你還不定性，鍛煉鍛煉也好。”2000年初，一場大火襲擊了吉化公司煉油廠，李德成去救火，不慎從一個鐵架子上摔下來，腳部受了輕傷。

等他回到家里已經是晚上8點，父母沒有動筷，還在等兒子回來吃飯。吃完飯，父親悄悄走進李德成的房間里，查看兒子受傷的右腳：“我看你走路不對勁，是不是今天救火時弄傷的？”父親看李德成默不做聲，就說：“你要小心，我可就你一個兒子呀！”說完，父親就默默走出去。望著父親漸漸佝僂的背影，李德成覺得喉嚨被什么堵住了……

父親對自己的種種關愛像放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越是這樣，他越擔心父親的安危。他一連找了五家醫院，可查無此人。父親，你在哪里呀？

醫生告訴李德成：“醫院是救活人的，你父親也許被送到市公安局的尸體檢驗中心去了。”一聽這話，李德成眼前一黑，險些昏過去。

李德成也不知是怎樣來到尸檢中心的。只見里面有三十多具遺體靜靜躺在白色紙棺材里，來這里認領的家屬的號啕大哭之聲錐心刺骨。李德成強忍一口氣，捂住瘋狂跳動的心口，緩緩走過停尸臺，逐個辨認。掃過一個面容，他就輕松一些。現在就剩最后一具了。他想：也許父親只是一時昏過去了，到了醫院，他就醒過來，自行回家了。他甚至想扭頭就走。他知道自己不敢面對現實。他停了許久，最后，他終于邁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過去。

他默念著：“但愿不是爸爸！爸爸是不會死的！”紙蓋子掀開了，父親的面容露了出來！李德成渾身散了架一樣撲在父親的身上，他哭喊著：“如果我護送你到醫院，你不會死的……”

父親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痛苦的模樣。人最可悲的是孤獨地死去，而他卻任由父親陷入這樣的境地！如果他跟著父親一起去醫院，也許還能和父親見最后一面，也許父親上路不會這么孤獨凄苦。他就這樣失去了父親，他必將為此痛悔終生！

“父親啊，你能原諒我嗎？我也是不得已啊！” 李德成瘋狂地哭喊道。

在同事勸說下，許久，李德成從巨大的悲傷中慢慢平靜下來。同事說了一句話，讓失魂落魄的他蘇醒過來——“你的父親死了，你要撐起這個家！”

是啊，父親突然離去，一家人的頂梁柱倒了，但如果自己也被擊倒，誰來幫助年邁的爺爺？誰來照顧悲傷的母親？妻子即將要臨產，未來這個大家庭需要他撐起來。自己一味悲傷，是最大的不負責任。

這天晚上9點，李德成才回到家里，聽妻子說母親找父親去了，他就來到“中百商廈”火災現場，一個鄰居告訴他：“我看見你媽在廢墟那里哭，可能聽說你父親的事了。”李德成急忙跑過去，見母親摸著燒黑的樓房大聲哭泣，親朋好友圍在她身邊正在勸解。李德成跑上前去抱住母親。母親看到兒子，大聲哭道：“你也去救火了，怎么沒有看到你爸爸呀？快去，快到醫院找你爸爸，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李德成再也無法隱瞞母親了，他握住母親的手說道：“媽，我本來想過兩天再告訴你——今天下午，我已經找到爸爸了，他老人家已經……”母親沒等兒子說完，就昏死了過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醒來，緊緊抓住李德成的手哭道：“你不是也在著火現場嗎？難道你不知道你爸爸也困在里面？你怎么沒有救你爸爸？養了你這么多年，你爸爸的心血是白費了！”

李德成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他沒有吭聲，靜靜地跪在母親面前，聽著母親的哭聲。他不敢告訴母親自己跳下急救車這個更殘酷的事實，母親已經不堪更深的刺激了。這一刻，他只希望母親狠狠地罵他，重重地打他，那樣他才會好受一些。陷入瘋狂的母親被親屬攙著回了家。這時鄰居告訴李德成，他父親去“中百商廈”是為了給孫兒買嬰兒用品的。李德成聽罷，心好像被刀剜了一樣痛。

2月15日早晨6點父親起了床，先到爺爺那里照顧他吃早飯，回到家時已10點多。他坐了一會兒，說想去商店給未來的小孫子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沒想到他從此一去不返。

在“中百商廈”賣小百貨的鄰居在這次火災中幸免于難。她回憶：李天祥在10點40分來到攤前，在她攤上買了2尺紅布，臨走時又跟她說想買一盒嬰兒用 “爽身粉”，還跟她打聽哪種牌子比較好。然后，他離開這里向2樓走去。過了幾分鐘，就聽到有人喊“著火了！”

李德成聽說后，凝視著父親生前貼在床頭的一張大胖小子的年畫發呆。沉浸在對父親的追思之中。

自從妻子懷孕后，父親就到牛奶加工廠訂了一年的鮮奶。父親每天都是早早起床，騎上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到十幾公里的郊外去取奶。父親不顧困擾他多年的哮喘病，求人在建筑工地謀了一個打更的工作，每月工資只有500元，但他也很高興：終于有點閑錢給兒媳婦買營養品了。

2004年初始，禽流感在東南亞蔓延。1月時，父親看電視知道廣東省的部分地方也出現了疫情，他緊張起來，和老伴商量道：“咱家媳婦要臨產了，我們得儲備些雞蛋，南方的禽流感流傳很快，誰會想到哪天會跑到北方來呀。”父親長途跋涉到長白山里的永吉縣老家，買了10斤土雞蛋儲存起來。

父親死后的第二天，李德成習慣地來到廚房，撩起碗柜最底層的布簾給媳婦煮蛋吃，整整兩大筐雞蛋映入他的眼簾。他蹲下來，一個個撫摩著，上面似乎還留著老父親的體溫，李德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滴滴眼淚落到雞蛋上。他這時才猛然醒悟，為什么死去父親的雙眼是睜著的，他是想親眼看一看未來的孫子呀，他不想就這么走啊！

好男兒替父撐起一個家

2月22日，李天祥正式出殯。葬禮上，被李德成從火場上救助下來的輕傷患者聞訊趕來，他們感動地說：“是因為救我們，你才沒能和父親見最后一面，我們感謝老人家培養了這么出色的救火隊員……”

李德成心中涌起千層巨浪。幾天幾夜，李德成在失去了父親的傷悲和無盡的自責中難以入睡，人一下子瘦了一圈。妻子說：“爸爸在天有靈，一定能夠理解你的。但是，你應該告訴媽媽真相，得到她的理解。”李德成終于下定決心。2月23日晚上，父親的葬禮辦完后，等客人都走了，李德成來到母親的臥室。

昏暗的燈光下，母親似乎已經睡著了。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媽”，老人家答應了一聲。李德成“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母親的面前，抓住母親的手說：“媽呀，兒子實際上還有一個事情沒有告訴您，實際上那天我是從父親的救護車上跳下來的……”

母親聽罷，長嘆了一聲，哭道：“孩子，我若是怪罪你是沒有道理的，兒呀，你做了你該做的事。只是，為什么那天去商廈的人是你爸，而不是我？這個家，沒有你爸是不行的呀！”

李德成抱住母親，哭道：“媽，您還有兒子呢！”其實上，從火災的第二天起，李德成就替父親承擔起了照顧大家庭的責任。這些天來，是他一生中最沉重的日子，這一周，似乎過了好幾輩子那樣漫長。

2004年2月24日，他扶著母親到一家超市，替父親買了他沒機會再買的嬰兒用品。就在記者發稿時獲悉，他父親生前期盼已久的孫兒誕生了，可是老人已經無法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