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周圍的朋友都有點多疑癥,一看到雜志上的韓國明星,不管是誰,就輕蔑地揣測道:“這人的臉是整過的?!弊詈笪液喼毕雴栆痪洌骸澳阒苯痈嬖V我,哪張臉是沒被整過的?”乍一想,或許這是國人崇尚自然的結果。有人說了,自然就是美;即便你表皮和輪廓不夠美,還有心靈美、氣質美,又何必大動干戈?況且,假如你在自己身上動過手腳,這就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你原本是不夠美的;第二,即使你現在美了點,也非自然天成,乃是修補縫剪的結果,那叫人造美人。由此引申出來的一類說辭是屬于丈夫群體的——你還是我老婆,可你不像我老婆了。這雙眼皮很秀氣,卻是割出來的;這鼻梁很挺拔,卻是填充的;這乳房很豐滿,里面似有異物;這臀部很圓潤,卻是經過抽脂的。把玩半天,總感覺捏著一堆化學物質,郁悶啊。
我以為,這想法頗令人疑惑。何為自然?假如以人工手段改變容顏算是有損自然的話,那么,我們每天干的那點事,對于這個地球而言,都屬于有損自然。再往小處說——那些餓著肚皮以縮減腰身的女士,那些揮舞著啞鈴試圖弄兩塊胸大肌的男士,那點作為,也絕非純粹的自然,只不過小了點幅度,缺乏了點魄力。況且,未璞之玉,還需割上幾刀才見其美呢。再往細微處說——我們都自詡是自然的維護者,可我們吃的喝的用的,我們創造與拋棄的,恰恰都是些人造產品。我們可以熱愛每一款新型的手機,為什么不能容忍一個同樣是科技產物的人造美人呢?
我懷疑,問題不在這“自然”二字。
記得某篇報道說,一少女被火燒得面目全非了,最后動了幾十次手術,試圖令容顏有所改觀,結果群眾們大悲大憫。問題就在這里——我們可以同情這個不幸少女,又憑什么去非議一個人造美人呢?這兩者并不存在本質的差異——前者是希望讓丑陋或恐怖的面孔有所改觀,而后者則希望讓自己并不很難看的肉體更美麗一些——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取悅于人,寬慰于己。只不過,對于前者,旁觀者占據著十足的心理優勢,而對于后者,其心理就詭異莫測了。
據說,人類是有種通病的——一個人,他(她)最排斥的,往往不是自己最厭惡的東西,而是想得到卻無力擁有的東西。打個比方說,偷情者本身并不值得厭惡,他(她)之所以長期被群眾唾棄,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并不是每個群眾都有追求情欲的勇氣,但是,還羞答答地隱藏著這種愿望,于是排斥產生了——我們不能,而你居然!
對于人造美人的態度,或許也正暗含著這樣的心理因素。要想美,也是需要點代價的。我想美一美,但是我怕別人說我臭美;即便我不怕別人嘲笑我,我也得有這個錢??;即便我有這個錢,我也得掂量一下現在的科技是否可靠;即便科技可靠,那還得琢磨一下——把自己整一下,自己的初戀情人還能認出俺嗎?一個頗有說服力的例證是,早在十幾年前,就有一批勇敢的群眾跑去割雙眼皮去了,成功了,也得不到幾句真心的贊美;倘若不幸失敗了,那就是笑柄一個,算是烈士。如今,割雙眼皮算什么?跟拍黃瓜一樣普通。一旦人人都有割雙眼皮的能力,那么,對人造雙眼皮的非議立馬少了許多。所以,值得揣摩的并非人造美人的心理,而應該是旁觀者的心態。
毫無疑問,每個人都希望這世界越來越寬容,最起碼的一點,你得尊重別人的自我選擇。我折了一個樹枝,那算是破壞綠化;我裝修房子折騰得過頭,那算是破壞樓房結構;我隨便在地上挖個坑,那有埋地雷之嫌;可我擺弄一下五官、抽出點什么、塞進點什么,又招誰惹誰了?即便是自己的身體天崩地裂,頂多我也就是在浴缸里哽咽幾聲,連擾民都算不上。相反,那些旁觀者的議論,卻是最有破壞力的,就如同殺人于無形的核輻射。
所以,套用某一句式,我雖然不會在自己身上折騰,但是我卻愿意犧牲生命來捍衛你拼命折騰自己的自由。那的確是個不錯的想法,公元某年某月某日,在這個地球上,科技發達,人人寬容,隨便溜達,處處美人如云。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