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21日,江蘇省啟東市天汾鎮,顧雪平憂慮地說:“鋼材價格的不斷上漲對我們電動工具制造企業影響很大,我們現在只能少做一點,保持微薄的利潤,盡量不虧本,一些規模小、原本利潤就比較薄的企業可能就快撐不住了。”
顧雪平是南通圣德里工具有限公司總經理,他所在的天汾鎮,如今已經成為中國著名的電動工具產業帶。
在天汾鎮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條省級公路222省道兩邊,一路排開的都是電動工具制造廠家,有幾家實力比較強的公司還在路旁豎起了高高的廣告牌。經過的車輛只要掃一眼就能明白,電動工具制造是這里的支柱產業。
2月18日公布的天汾鎮企管站主辦的第4期天汾工業簡報表明,2003年整個天汾鎮企業的利稅,70%來自于電動工具企業。其中利稅排名第一的南通東成電動工具有限公司,去年上稅309萬元人民幣,幾乎是其它行業所有企業利稅的總和。
1月25日,大年初四,天汾鎮召開第五屆科技五金交易會,共設置165個攤位。據初步統計,此次交易會成交量在10億元左右。依靠電動工具產業的發展,天汾鎮期望自己能擠上南通市鄉鎮企業第一鎮的位置。
艱難時世
天汾鎮曾經是南通地區最窮的鄉鎮之一。
因為天汾鎮地處啟東市的西北角,當年是一個與外界幾乎隔絕的偏僻之壤,而且天氣也異常的寒冷,加上土地大部分屬于鹽堿地,只能種喂豬吃的蒿子。“就在20年前,我們這被叫做啟東的西伯利亞。”天汾鎮企管辦職員徐勝明回憶說。
七十年代初期,天汾人實在窮得沒辦法,只好背井離鄉到上海這樣的大都市里闖世界。現在天汾鎮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當時在那些外出謀生的天汾人里,有一個專門幫人修理磨刀具和算盤的人。有一次這個人到一家國有企業的辦公室給人修算盤,有人隨口問他會不會修電動工具。那個天汾人立刻回答說會修,其實那時他連電動工具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直覺告訴那個天汾人,修這個肯定比修算盤掙的錢多,于是他謊稱沒有帶修理工具,要求把那個壞了的電動工具帶回家修理。回到家中他就把電動工具拆開,仔細地研究其中的構造。結果居然被他歪打正著的修好了,接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原來因為一直沒有人會修理,那家國有企業中積壓了大量的壞電動工具。
有了第一回的經驗,天汾人慢慢地就掌握了修理電動工具的技能。當時國內的電動工具大都是進口,價格昂貴,對于一般人來說,修理電動工具也就成了一條很好的謀生之路,天汾人的修理技能也就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
從那開始,天汾人開始走南闖北,只要有電動工具的地方,就有他們的足跡。這樣的修理工作一直延續到現在。據徐勝明介紹:“天汾鎮現有人口37000人,其中有15000人在外從事電動工具的修理工作。”
三個“十年”
據介紹,目前天汾鎮大大小小的電動工具生產廠家有100多家,其中已具備一定規模的有近50家。徐勝明說:“天汾鎮電動工具產業群落的形成主要經歷了三個歷史階段,時間跨度大約在30年左右。”
最早在70年代,天汾人把掌握的電動工具修理技能迅速近親繁殖,短短幾年內,天汾人從對電動工具一竅不通,發展到最后成了維修專家。這為以后天汾鎮電動工具產業的形成培養了一股中堅力量。但那時候,修理電動工具還都只是打游擊戰,到處走街竄巷的窮吆喝,遇上一個修一家,就像以前磨剪刀的一樣,上門服務。
直到80年代,在外謀生的天汾鎮人開始自己開店打起陣地戰。采取的主要形式是租門面或者承包國有五金公司,邊賣電動工具邊修理。當時店里賣的電動工具基本上都是國外的品牌,像日本的日立和牧田、美國的百得等。而修理用的配件基本上都是國產,其中一部分甚至是天汾鎮人自己手工完成的,象電動工具中一個很重要的部件“轉子”上的線圈就是天汾鎮人自己手工繞上去的。
每年春節的時候,在外的天汾人都返鄉過節,然后會在天汾鎮采購大量的電動工具配件。當時天汾鎮已有不少家庭開始了作坊式的生產活動,主要是到外地一些電動工具生產廠家去買進一些次品,然后做進一步的維修加工。
慢慢地天汾鎮在一支龐大的銷售隊伍后面形成了一個產業族群。有些人在修理的過程中甚至買進一些新的電動工具,將其拆開研究。所以那時的維修師傅手上都有一個厚厚的本子,里面記錄了各種數據,針對不同型號的電動工具,轉子上的線圈需要繞幾圈、換向器分幾槽、錫鋼片直徑多少等等,都了熟于心。
進入90年代,國內加快了經濟建設的步伐,對于電動工具的應用與維修需求也飛速增長,天汾鎮的電動工具配件于是開始供不應求。有幾家技術好的開始脫離家庭作坊模式,通過各種途徑擴大生產。當時主要生產一些配件,象轉子、定子、碳刷、加工軸和風葉等。今天的南通康平機電有限公司,就是當時最早的一家電動工具制造廠。
徐勝明說:“雖然多年的修理經驗,已經積累了一些核心數據,但那時生產的配件大都比較粗糙,也只是用于修理。”
1996年,現在的東成電動工具有限公司聘請了幾位上海的電動工具專家,生產出了“精品轉定子”,一下子帶動了整個天汾鎮電動工具主要配件的質量提升,使其不論是在外觀還是實際使用質量上都已經與國外產品接近。同年,臺商獨資企業創名電動工具有限公司落戶天汾鎮,并趕在年底前推出“38E電錘”整機,創立自有品牌“創牌”。38E電錘功率非常大,原本只有日本生產這類產品,價格也非常昂貴,創名看準了這個商機順速切入。
1997年春節,由天汾鎮鎮政府牽頭召開“電動工具在外修理人員回鄉團拜會”。在會上推廣介紹各類天汾鎮新出產品,其中也包括創牌38E電錘。春節一過,到年初五的時候,天汾鎮外出人員從各地打來反饋電話,全都要采購整機。從此,天汾鎮的電動工具產業步入成熟,而創名公司則開創了生產整機的先河。
“康平”傳奇
南通康平機電有限公司,作為一家蘇北的鄉鎮企業,已經注冊了網絡實名“康平”,年銷售額在1.3億左右。誰能想到這樣一家在電動工具領域頗具規模的企業,身價幾億的老總竟是一個看上去極其普通的農村老人。
江祥康今年已經66歲,鎮上人一般稱他為江老頭。江祥康出現在工廠時,身上穿著一件看上去已經很舊的中山裝,外面加了件棉襖,一點都不起眼。走近時,才感覺到他精神矍鑠的目光,很難讓人相信這目光屬于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康平是天汾鎮上第一家電動工具企業,但江祥康卻不是天汾鎮最早涉足電動工具的人。鎮上人都知道,江祥康年輕時候家里非常貧困,僅靠在河里撈魚摸蝦過活。江祥康自己在回首往事時說:“我44歲之前,飯都吃不上,窮得連老婆孩子都養不活。”
江祥康44歲那年跟了一位只有20多歲的師父,開始學習電動工具修理。他只花了40天時間,便掌握了所有技能。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私營經濟露出苗頭,1981年,江祥康領到了天汾鎮的第一個個體戶執照。
從1981年到1984年,江祥康一家都在繞線圈,而正是這段時期,人到中年的江祥康挖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當時給別人加工一個線圈收7元錢,成本就是漆包線,只要1.2元,一個線圈就能掙5.8元。而且那時銷售情況非常好,江祥康一家五、六個人整天做都做不完,算下來一家人一天能做二百多個線圈。
80年代初,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幾十塊錢,而江祥康家一天的收入就有1000多。這樣高額的利潤讓江祥康做紅了眼,就在幾年前他還一貧如洗,短短四、五年時間,江祥康家便添置了許多家具,包括當時還被當作奢侈品的彩電,樓房也蓋起來了。
江祥康可能是啟東地區最早的萬元戶,也是第一家蓋起樓房的農民個體戶,當時的啟東縣領導曾帶領幾十個鄉鎮的干部到江祥康家來參觀。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江祥康敏銳的意識到國家的經濟政策完全放開了,便開始投資購買一些機械設備,擴大生產規模。把自家的樓房當作廠房來用,樓上樓下都是車床。但隨著業務的迅速增長,在院子里搭建的簡易房也不能滿足生產需求。1995年,江祥康買下了天汾鎮建筑站的改制樓房,四、五年后,再次圈地50畝,蓋起了天汾鎮上第一座鋼架結構的標準廠房。
現在康平與美國百得、韓國LG、德國AEG、日本日立和中國臺灣燦坤等都有合作,為他們生產配件。江祥康指著工廠前面的222省道說:“它和我一起見證了天汾鎮的發展,90年代以前,它只是一條泥路,進入90年代才開始修成省道,到90年代末期又拓寬了一次。”
后起之秀顧家兄弟
在天汾鎮能與江祥康齊名的恐怕就要算顧家兄弟了。在一個產業圈內,總有幾個領頭羊,在天汾鎮電動工具企業中,排在第一位的是南通東成電動工具有限公司,江祥康的康平機電排在第二位,排在第三的是南通圣德里工具有限公司。
前三位公司利稅之和占到了整個電動工具利稅總和的近70%,而排在第一和第三的正是顧家兄弟。他們的父親早年在上海當工人,退休后將他們弟兄二人帶到上海學習修理電動工具,那年弟弟顧雪平18歲。
兄弟倆從上海到蘭州,再從蘭州到唐山,又從唐山回到上海,走南闖北的跑了好多年,從一些企業的分公司一直修到了總部。1993年,顧雪平回到天汾鎮,打算自己創業。顧雪平的妻子說:“從1994年1月1日起,我們租了一個車間和一套設備。那是一個校辦工廠,一直沒有做起來,然后我們以一年3.2萬的價格租了下來,當時貸款5萬元。”
那時公司名叫啟東宇達電動工具廠,后來曾改名為南通宇達電動工具廠。在那段時間,顧雪平迅速完成了原始積累。2000年7月,顧雪平與一個美國朋友合資重新組建了現在的圣德里工具,新廠址就在康平的路對面。
在圣德里的西邊就是哥哥顧志平的東成電動工具,連旁邊呂四港鎮的人都說:“現在東成排在第一位。”顧志平1995年創建東成,從一開始他就以產品質量為生命線,從上海聘請技術專家,并先后取得了長城安全認證,以及通過了ISO90002質量認證體系。
江祥康是老一輩的創業者,顧家兄弟則是后起之秀,這兩家基本概括了天汾鎮目前的企業狀況。天汾鎮鎮政府的一位辦事員說:“現在很難說他們哪一家實力更強,因為康平在蘇州還有一塊產業,但這幾年東成的發展勢頭確實很猛,因為他們比較年輕,具有一些比較新的經營理念,比如跟金融系統的關系就特別好。”
誰想做名牌
在康平的展示廳里,擺滿了各種零部件。江祥康說:“我這里有幾千種配件,都是按照外國公司的圖紙做的。”從技術上講,天汾鎮一直跟在國外強手的后面偷師學藝。“我的整機從來不放在廳里展示,因為外國人如果看到我也生產整機,他們肯定不會放心把配件的訂單給我的。”
江祥康說:“日本人最怕我們。前些年日立在上海的一家合資公司生產“龍”牌的電動工具,其中有一款上市時賣1500元,后來天汾鎮也生產出了性能類似的電動工具,他們的價格一下就降到了620元,后來又跌到580元,到現在只賣300元了。天汾鎮對他們的威脅太大了,同一型號的這款電動工具我們只賣140元。”
雖然天汾鎮的電動工具在價格上具有國外企業無法抗衡的優勢,但在品質和技術上,天汾鎮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目前在業內,日本的日立與牧田依然是電動工具的代名詞。
目前天汾鎮生產的電動工具還是主要靠在外的維修與銷售人員經銷,市場巨大的容量,使企業對于產品生產并沒有太多的擔憂。徐勝明說:“我們天汾鎮的產品現在還是供不應求,已經連續召開了五屆五金交易會,規模一次比一次大,今年有數千種產品,2萬余名經銷商參展交易。”
天汾鎮確實很幸運地進入了一個增長潛力很大的市場,但從長遠的發展來看,擺脫企業低層次的代工模式,形成地區產業聯盟才能走的更遠。顧雪平說:“當然誰都想做名牌,可是這要經歷很多,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更何況,在天汾鎮電動工具的發展路途上,還存在著很多阻力。
發展阻力
在電動工具的發展過程中,曾經出現過信譽危機。
80年代,天汾鎮龐大的維修“游擊隊”也曾出過一些失信之徒,有些人以修理之名把電動工具帶走后都不還給客戶,在江蘇鎮江還曾經專門出過通告,說天汾人都是騙子。到90年代末期,天汾鎮在進入規模生產后,缺乏品牌意識,大都冒用其它品牌。在中央組織的打假活動中曾點名天汾鎮是假冒電動工具的集散地。當時以康平為領頭的電動工具廠開始實施ISO90002質量認證和長城安全認證,努力創建自有品牌,挽回了天汾鎮的聲譽。
另外,因為天汾鎮擁有龐大的在外修理與銷售隊伍,所以企業一般自己都沒有銷售人員,而很多經銷商讓生產廠家倍感頭疼。比如產品都有一個保修期限,客戶在拿電動工具到經銷店里要求維修時,有些經銷商會讓其再出幾十塊錢,拿一個新的走,而自己再拿壞的電動工具到廠家換一個新的。
江祥康說:“我早就注意到他們(經銷商)不怎么規矩,所以我現在整機都是按訂單生產,直接賣給超市。”這只能解決部分問題,但畢竟天汾鎮今天的局面與數萬名在外的維修人員離不開。
談到現在的發展,顧雪平妻子說:“搬到新廠址,這幾年利潤還沒有前幾年好。原材料象鋼材、銅材都在漲價。”
“當然,隨著鋼材的漲價,我們也會跟著把產品價格稍微漲一點,但漲的幅度不大,大家都憋著,等實在不行了,大家再漲一點。” 顧雪平說。
江祥康說:“我整機做的并不多,主要給國外公司生產配件,原材料漲價,我的配件肯定也要跟著漲。”
據《聯合早報》報道,從去年9月份以來,部分鋼材已經連續上漲50%左右。一些以鋼材為主要原材料的五金企業已經度日如年,部分中小企業將會在年內面臨行業的重新洗牌。
顧雪平說:“跟外面的大企業比起來,我們的規模肯定不算什么。這里缺少人才和技術,地方小就沒人愿意來。”
而讓江祥康更為關心的是政策,他把自己現在的成就都歸功于國家的政策。從領到第一個個體戶執照到第一家開辦工廠,江祥康始終敏銳的覺察著政策的走向。與此同時,對于個別政府職能部門,江祥康也是小心謹慎的應付著。
他指著身后的廠房說:“我這是天汾鎮第一個鋼架結構的標準廠房,建了有三、四年了,到現在啟東市建設局還沒有把房產證給我。”在問其原因時,江祥康回答:“所有的程序我都履行了。原因在于我當時找了南通港口設計院設計廠房,而沒有用啟東建設局自己的設計,因為他們的價格相差一倍,我當然要選擇價廉物美的。”
據鎮上知道內情的人介紹,90年代末,江祥康也是因為感覺一些政府部門給他穿小鞋,一氣之下在蘇州相城創新工業園區新建了一家工廠。現在那家公司由他的兒子掌管,規模已經超過了天汾鎮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