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知道這個消息并不吃驚。10年前南?!だ锔鶐膼廴肆_尼去了梅奧診所。這位與她執(zhí)手相伴40多年的愛人,美國前總統(tǒng),老忘東西,反復(fù)失憶,有時連最簡單的事情也記不起來。醫(yī)生的診斷是毀滅性的:早老性癡呆病。當時這還是一個比較新鮮的名稱,但是南希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爱斈闳メt(y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一個和里根一家關(guān)系非常密切的人對《新聞周刊》說,“你已經(jīng)想到身體很不好了。”但是,發(fā)現(xiàn)了是什么病癥,這種病的死亡率令人難受。1994年的時候,“沒人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里根的家人說。“我們不知道該問什么,該說什么,將來會是什么樣子。”南希只知道一件事:這個稱她“室友”,和她結(jié)婚40多年之后仍給她寫柔情似水的情書的男人,將在病痛中一步一步離她而去。
“她一向睡眠不多,但他睡得多。他什么也不操心,她什么都操心?!?/p>
南希所說的她丈夫的“漫長告別”于斯開始了。這個10年她是在付出精心呵護,在和朋友共進午餐時匆匆離去,不斷向外界打電話發(fā)表簡短公告,和連續(xù)數(shù)小時閱讀以前的情書、翻閱如何治療這種疾病的最新研究中度過的。
在里根被診斷患了早老性癡呆病之后的10年漫長歲月里,她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動搖。她一直堅守在他的身邊,很少離開過1、2個小時。過去10年中,南希的無私奉獻既是枯燥乏味的,又是情意綿綿的。這個曾被譏為“吃飯女士”的女人,表現(xiàn)出來的勇氣,遠勝于里根扮演過的任何牛仔。
這位前總統(tǒng)早已預(yù)料到了自己將衰弱到多么糟糕。但是他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南希。“不幸的是,隨著早老性癡呆病的發(fā)展,”這位前總統(tǒng)在給他的國家的最后一封告別信中說:“我的家人要經(jīng)常承受一個沉重的負擔(dān)。我只希望我有什么辦法可以讓南希解除這個痛苦的經(jīng)歷。在我撒手人寰之時,我相信,在你們的幫助下,她會有信心和勇氣挺過來。”
6月5日,里根病逝了,享年94歲。他的夫人南希的“信心和勇氣”在哀悼他的活動中生動而又清晰地展露于全國人民面前。在一個天色陰沉的早晨,在國會球形大廈的穹頂之下,她親吻了里根的靈柩。這是一個剛剛失去生命中最親愛的人兒的82歲的老嫗。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和他分開。早在1981年的時候,在她只身飛往英國參加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的婚禮的前一夜,一想到要和心愛的羅尼分開幾天,南希竟然落淚了。在白宮的時候,這位第一夫人被媒體描繪成一個強硬的女人,她不僅衣著時髦,華麗耀眼,而且老在策劃開除她丈夫的助手。但是,真正了解內(nèi)情的人知道得更多:她有時候可能意志非常堅定,甚而毫不留情,但是有時候可能情緒非常脆弱。她丈夫的所有煩惱似乎都是由她操心的?!八幌蛩卟欢?,但他睡得多?!币粋€密友回憶說?!八裁匆膊徊傩?,她什么都操心。”
但是,6月11日,當她丈夫最后下葬之前舉行追悼儀式的這一天,南希下了決心,一定要表現(xiàn)出沉著和鎮(zhèn)靜。在被病魔吞噬的漫漫黑暗中,里根漸漸地退卻,從她身邊離去?,F(xiàn)在她要把他送回充滿陽光的傳奇王國。自從杰奎琳·肯尼迪之來,還沒有一個第一夫人更好地理解自己丈夫的神話,并且以那樣的技巧和充滿愛意的忠誠盡力擴充這種神話,把它奉上圣壇。
在他彌留之際的最后一刻,他終于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只看她一個人
南希在葬禮上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失去控制。她臉上有時候呆板,凝滯的目光顯露出一絲兒驚駭。里根的副總統(tǒng)喬治·H,W·布什在國家大教堂發(fā)表講話時說了一個有關(guān)他的老上司的人格魅力的故事。布什說,有人間里根:“你拜訪圖圖大主教的結(jié)果如何?”這位總統(tǒng)回答:“一般。”聽眾中有國家首腦、媒體大亨和好萊塢名流,他們不禁發(fā)出了哄堂大笑。南希凄苦的臉上舒展開了,咯咯笑了,但是聲音很輕,帶有一點兒悲愴。回想起來,這是在美國一個早晨的時刻,我們都笑了。
南希是她丈夫最后認得的人。在他彌留之際的最后一刻,他終于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只看她一個人。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的婚姻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結(jié)合。這個婚姻毫無縫隙,容不下任何別人,包括他們的孩子。南希曾說過她的生命開始于和里根相遇之時(1951年,她31歲)。里根遇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被第一個夫人拋棄,他的電影生涯也正變得黯淡無光。她成了他的全部。
早老性癡呆病一直是里根家令人難以忍受的災(zāi)難。“你不會相信這比想象的更糟?!崩锔蛉?年前和評論家克里斯·馬休斯在里根圖書館外面聊天時說。她提到了這種“生離死別”的話題。那時她仍和一個每天早晨醒來不大肯定她是誰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
里根經(jīng)常記不起別人的名字,老以老套的玩笑來掩飾他的模糊記憶。但是,90年代初,南希知道他出毛病了。1994年,里根83歲生日的時候,他在華盛頓對2500人發(fā)表了最后一次演說。他的演說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當他們夫婦返回飯店的套間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說:“噢,等一等,我不很肯定我在什么地方?!崩锔乃饺酸t(yī)生約翰·赫頓后來對《紐約時報》說,里根夫人“趕快簡單地說:‘噢,羅尼,你的衣服放在這個房間的另一端,你走過去,會找到放衣服的地方’?!蹦舷^D(zhuǎn)身對赫頓醫(yī)生說:“約翰,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接著他們就去了梅奧診所,里根被診斷出患了早老性癡呆病。有時候,他甚至記不起曾在白宮生活過;然后,有一段時間,他似乎完全正常了。他知道他必須向公眾宣布了。1994年11月5日,他以依然有力的手寫了:“我現(xiàn)在踏上了生命衰落的旅程?!?/p>
對南希而言,令人痛苦的煎熬已經(jīng)開始。“早老性癡呆病是和癌癥、心臟病等其他任何疾病一樣的病?!?995年7月她在紐約皮爾飯店對聽眾說。但是,這是一種“非常殘酷的疾病,因為對于關(guān)心病人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漫長的告別?!蹦舷Uf這話時,眼睛紅了,聲音也在發(fā)顫。
她試圖為丈夫建立起一個看上去快樂有意義的、至少保持他尊嚴的生活
南希已經(jīng)開始和一個老朋友,阿利·阿甘·卡恩和電影明星麗塔·海沃斯的女兒亞斯敏·阿甘·卡恩公主通電話交流過了。海沃斯1981年被診斷患了早老性癡呆病。這位公主對里根夫人說了以后幾年將會發(fā)生什么:病人的脾氣會變壞,不會說話,不認識人,常常失禁,他吃飯的時候需要撫摸他的喉嚨或者輕拍他的臉頰來刺激他吞咽。南希“肯定精疲力竭身心交瘁了,但是非常勇敢,”卡恩公主對《新聞周刊》說。
旅行和購物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打電話聊天的時間也日趨減少?!拔覀兌荚?0年前他仍然認識我們一些人的時候向他告別過了,”里根家的一個密友南希·雷諾茲說?!八龘?dān)負起了照料病中里根的責(zé)任。”在被診斷早老性癡呆病之后的最初幾年里,雷諾茲經(jīng)常給南希打電話?!暗?,你能問多少次‘總統(tǒng)情況怎樣?”’雷諾茲對《新聞周刊》說?!八?,我換了一個方式,給她寫便條和信,或者送去一本應(yīng)景的書,這樣可以消除她的壓力。她不必說他的情況了。南希的感覺很不好?!?/p>
里根身邊二十四小時都有醫(yī)生、護士和服務(wù)員。但是南希一直是一個負責(zé)人。她試圖為丈夫建立起一個看上去快樂有意義的、至少保持他尊嚴的生活。
里根以前的愛好,有些不得不取消了。里根再也不能騎他心愛的馬了。南希叫里根的秘密特工處的保鏢約翰·巴勒特去說這個事?!拔艺f:‘我想我們不應(yīng)該再騎馬了,’”巴勒特回憶說?!把蹨I一下子流到了他的臉頰上。他身體很差,只說:‘好的,約翰?!抑浪胱屛液檬芤恍!蹦舷W约翰⒉幌矚g戶外活動,1988年她把里根心愛的特爾謝羅牧場賣了?,F(xiàn)在,不需要修剪草坪,也不需要為修籬笆而去挖掘埋設(shè)樁子的洞了。現(xiàn)在他在公園里散步,或者在洛杉磯鄉(xiāng)村俱樂部打高爾夫球。他和從前一樣彬彬有禮、溫文爾雅,遇到每個人都會頷首致意,或者揮一下手,微笑相迎。他總是穿得衣冠楚楚?!翱瓷先ワL(fēng)度翩翩,”一個1996年看望過里根夫婦的朋友克雷格·謝里回憶說?!八{上裝灰長褲,筆挺的折縫簡直可以把木頭削斷?!?/p>
經(jīng)常做些工作有益于緩解早老性癡呆病,南希建立了一種看上盡可能正常的生活。她每天送丈夫去辦公室工作幾個小時。他簽署文件,似乎很忙,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翻看相冊和連環(huán)畫。
里根夜里睡在床上做夢的時候仍然會抓住南希的手,但是她憂心忡忡,惴惴不安
南希自己的愛好很少。在辛普森案件審判期間,社會編年史家多米尼克·唐尼每天在吃午飯的時候向她介紹一點法庭內(nèi)外的情況。朋友們開始,注意到她顯得很疲勞??瓷先ハ萘?。但她并不抱怨,只是顯得非?!熬趩省?,里根夫人的一名前助手謝拉‘塔特回憶說。
在圣云路668號,里根夜里睡在床上做夢的時候仍然會抓住南希的手,但是她憂心忡忡,惴惴不安。她的孩子仍和她關(guān)系冷淡。小羅恩是一個影視制片人,住在西雅圖,很少過來看望他們;女兒帕蒂一直在寫虛構(gòu)小說,她的小說里用詞尖刻,毫不掩飾對父母的憤恨。在她的父親被診斷出早老性癡呆病之后,帕蒂馬上加入了照料父親的行列,但是并沒有和母親迅速和解,她們的和解來之不易。里根和前妻女演員簡·維曼生的女兒莫林倒是很關(guān)心他,每個月都會來看望兩次,而且還會大聲疾呼公眾提高對早老性癡呆病的危害性的認識。但是,到了2001年,莫林自己也住進了一家醫(yī)院,患了癌癥,生命危在旦夕。
南希顯得很孤獨。2001年,里根90歲時,摔了一跤,臀部骨折。他的骨折恢復(fù)了。他的軀體總像一眼年輕的泉水。他的醫(yī)生說他有60、70歲人的骨頭和肌肉組織。但是,里根動過臀部手術(shù),從醫(yī)院回家了,再也沒有走出家門一步。
南希站在他的身邊。她基本上切斷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斑@是一個有關(guān)尊嚴的問題,”一個接近這個家庭的人解釋說?!八幌胱屓魏稳丝吹剿@個樣子?!彼V沽艘荒陜纱稳ゼ~約看望朋友的旅行。她從來不想離家時間太長。她不想讓她的丈夫獨自死去。在他臀部骨折之后,“我們真的料想時間快到了。我們真的認為他只有3個月活了。”這個家庭的知情者說。假如她冒險出去吃午飯或者晚飯,她很快就會向主人打個招呼,說聲抱歉,然后急匆匆回到她的心愛的“羅尼”身邊。謝莉·塔特注意到,南希有時和她的老朋友交談時,她的悲傷似乎漸漸的已經(jīng)變得平淡了?!爱斔?wù)撍臅r候,她的聲音里少了一些痛苦?!彼貙Α缎侣勚芸氛f。南希對她丈夫的逝世作好了準備,。里根病人膏肓了,躺倒在家中病床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連南希也認不出來了。“他的眼睛好像每年都退許多,”這個家庭的知情者說:“看到過早老性癡呆病發(fā)展的人都不會認為維持生命就一定是件好事。這種疾病就如經(jīng)歷持續(xù)不斷的煉獄。里根決不想這樣離開人世。他不是一個認為活著就是生命的人。生命不僅僅是活著。”
南希的生活不是完全沒有快樂,而且肯定也不是沒有意義。她和曾經(jīng)與她反目的女兒帕蒂的關(guān)系很親近了,每天都會通電話。南希把她過人的精明和活力投入了早老性癡呆病的研究事業(yè)當中。盡管有媒體大量報道說,她是一個占星術(shù)癡迷者,但是她始終有著睿智的一面(她在華盛頓常在一起共進午餐的密友包括國會圖書館的詹姆斯·比林頓和前中央情報局局長理查德·赫爾姆斯)。在南希還是一個姑娘的時候,她崇拜她的繼父洛亞爾·戴維斯,一個具有開拓精神的腦外科醫(yī)生?!八窃谝粭澇缟嗅t(yī)學(xué)研究的房子里長大成人的?!彼膫饔涀骷阴U勃·科拉塞羅說。但是她要步人一個爭議頗多的領(lǐng)域。共和黨右派堅決反對以胎胚組織進行干細胞研究的活動。布什總統(tǒng)已經(jīng)下令嚴格限制。去年在華盛頓短期逗留接受一個獎?wù)轮畷r,南希在一個晚宴上把布什總統(tǒng)的辦公室主任安迪·卡爾德拉到一邊,要求他讓布什政府改變主意。有人聽到卡爾德向這位前第一夫人保證:“我會那么做的,南希?!逼駷橹?,布什政府沒有讓步,但是這場斗爭正在進行,里根夫人也投入了這場斗爭。
她又登上了空軍一號飛機,最后一次陪著丈夫飛向西部
2004年6月5日下午(北京時間6日凌晨4時),里根的最后大限到來之時,南希就在他的身邊。在最后一刻,帕蒂·戴維斯回憶說:“他終于睜開眼睛,盯著南希看了很長時間。她在里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我心里毫無疑問。好像他的靈魂在說:‘嗨,我真的沒受影響?!薄?/p>
南希對于舉行盛大的宗教葬禮作好了準備。當她丈夫的靈柩安放在國會大廈接受公眾瞻仰遺容2天之時,她在副總統(tǒng)迪克·切尼的陪同下,稍稍搖晃著身體走向里根的靈柩。她看上去受了打擊,但是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星期五早晨,她坐在國家教堂第一排長椅上的時候,不時伸出手去握握帕蒂的手,但是她的眼睛大部分時間凝視著前方。
她又登上了空軍一號飛機,最后一次陪著丈夫飛向西部。下葬這位已故總統(tǒng)的陵寢隆起于落日斜暉下的山坡上。這里,里根圖書館俯瞰著圣蘇珊娜山,很久以前里根是一個演員的時候,曾經(jīng)在這個山上演過西部電影。
士兵們把覆蓋于里根靈柩上的國旗掀起,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交到南希的手上。南希把國旗貼在胸前,然后俯首將頭擱在靈柩上。終于她開始落淚了。她的家人聚集在她的身邊;此刻,她至少并不怎么孤獨。這天晚上,當南希和孩子們回到家里的時候,這幢房子又空又黑。管理房子的所有勤雜工還都在墓地。一家人一起說話,一直說到深夜南希熟睡。
她一直睡了12個小時。里根一家有幾盤華盛頓和錫米谷安葬活動的磁帶要觀看。對于南希來說,她接下來就要在一個沒有羅尼的房子里開始忍受一種新的悲傷。“顯然現(xiàn)在是一段很難熬的時間,”一個家庭成員說。“我們都知道她的痛苦真的開始了。她將一個人生活在這幢房子里。”現(xiàn)在,她的回憶,還有干細胞研究的事業(yè),將會支撐著她。對她來說,縈繞于腦際久久不會消逝的場景之一將是目送著她陪伴丈夫走完他的最后旅程的人群,那些在東西海岸站在道路兩側(cè)向著靈柩揮手致意的普通美國人。“他們支持著南希?!边@位里根家人說?!八麄兘o了她繼續(xù)向前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