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方
告 訴
——仿米沃什
我的朋友,無論在哪里,
無論我悲傷,或充滿喜悅,
都要向你們承認,我的野心
損害了你們居住的房屋。
我打開那么多窗,卻沒有種樹,
只是挖土,沒有布置那么多風景。
所以,我在早晨的雨水中
(其實沒有下雨),和一部拖拉機
離開了隆隆滾動的壓路機。
現在,再也不需要開辟道路,
前方橋梁拆除,回頭路已經不存在。
我能夠改變的不是自身的問題,
如同一個白癡,之所以成為白癡,
是由于我們把他當作了一頭豬。
告訴我,二十年以后,你們
是否還會用這個名字喚我?
至于以前的二十年,那就算了,
我幾乎不是這個曾經像你們一樣
出席宴會的人。告訴我,
在四萬平方米房屋里,有沒有
找到可以飛翔的一平方米?很遺憾,
你們應該清楚,在有限的時間里
無法完成施工,我受到的懷疑,
是由于我一直把天空當作了天空,
沒有把白鐵皮當作一塊白鐵皮,
而是搖響了一陣晴天霹靂,
我的朋友,白鐵皮生銹了。
A9到A20
這是兩條道路,
一條寬闊,另一條更寬闊,
指示你抵達遺忘,
而遺忘幾乎是一個國家,
幅員遼闊,人口稀疏,
只有一對情侶在路燈下接吻,
仿佛明天就要分離。
飛翔的人,永遠有晴朗的天空
可是,他不會到達邊界,
只有夜半的歌聲,憑借夜色,
像月光降落于水面。那里風平浪靜,
鏡中花盛開在美夢醒來的早晨,
同一個人的兩次生命,
說著不同的語言,
這個描述直線飛升,
那一個回憶跌落谷底,
他們低頭思念的卻是同一個故鄉。
紅酒倒進高腳杯,人生在世
沒有第二個出口,他們
除了在城里酩酊,
還能有什么是短暫的?
而這是兩條道路,
無論外部還是內部,
在遺忘和被遺忘之前,
在上海虹橋機場,高架路盤旋而上
南浦大橋和滬青平公路
分屬于兩個方向,
在同樣的星空下延伸,
這樣的速度,確實是太快了。
放大鏡
將來,我們能夠看到的
都會是這樣嗎?原來如此,
高聳的大樓不過是一些窗子,
就像一句話反復闡釋,成為一份報告,
或者是放大鏡使用說明書。
而眼前這扇窗里,
此人正在睡覺,
窗簾上,布滿藍白相間的花紋,
遮蔽了關于將來,關于過去的疑惑,
生存或者死亡?那真是個無聊的問題。
總算看到了將來,某一年出逃的人
衣錦還鄉,由于距離太近,
他的臉顯得十分可怕,
笑起來像一堵塌陷的墻,
他經歷的艱辛可想而知,誰也不知道
究竟擔當著什么角色?就像看到毛茸茸的腿
是蒼蠅還是蚊子,這始終是一個謎。
難道將來還會有電線桿,垃圾桶,舊鐵皮,
畫著美女的廣告牌?我不知道,
因為那總是十分遙遠的事,
恰當地說,將來如同一個小小的點,
即便放大無數倍,
我所看到的無非是這些而已。
這個東西
在激動時,我摸到一條邊,
把這些人掛在上面,久違的老朋友,
他們任由我一意孤行,從不無謂地勸說。
在茫然中,我又摸到另一條邊,
但是,已無人圍繞這個東西轉圈,
他們回避這個問題,拒絕與我糾纏。
在這個東西外面,我剝掉一層,然后
又剝掉一層。對于這個東西與那個東西的
區別,我以為就像正面和反面一樣。
他們在里面秘密交談,
這個夜晚發生的事毫不奇怪,
仍然無法適應早晨的體積。
而對于這個東西與那個東西的聯系,
我一向孤陋寡聞,消解不了這種結構,
而且不懂他們提出的交換條件。
這個東西大而無當,年代久遠,
即使在里面挖掘,也不會找到同伙,
仿佛,是一個突然產生病變的發聲器官。
我靠近這個東西,許多年沒有聽到消息,
盡管我反復加以嘲弄,這個東西
除了不斷擴大,仍然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