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 橋
近訪易園,感慨頗多,那古樹,那異草,那奇花,那盆景,那溪流,那亭榭,等等,都很美,都值得歌頌。但我卻對這里的石頭情有獨鐘。據說。散置于園內不同大小的石頭有數百塊。但最具欣賞價值的還數十余尊重達幾噸到數十噸的巨型靈壁石。這些石頭,是易園的主人易文清游歷黃岳時,得其石之真諦,當即以巨資購得,不辭辛勞,鑿山取道,舟車遠運達千里之途,抵達易園又破門三重,才得以在園內安身。
沿溪而進,來到“復臨堂”前,但見一巨石矗立面前,熱情的主人介紹說:這是“乾坤復臨石”。該石內含石膽,陰陽兩面,陰面如哲人間天,陽面如明月掛空。頗合易理,故以《周易》四卦名而命名之。真是妙不可言,這石名由《周易》而來,且又安身立命于易園之中,足見主人的良苦用心。望著它那雄渾蒼涼的身軀,我情不自禁上前輕撫后又繞石三周,竟然聽見了它在用心靈和我交談,解讀著《周易》的奧秘。同行的朋友見我這般癡迷,都不由得。笑出聲來。我說:“品石有道,愛石憑心,敬石緣性,石有靈性,縱是頑石,進了易園也有石破天驚的時候。”在不知不覺中,“棲隱石”又展現在眼前。棲,“羲”也,棲“易”隱于大道,藏于人心,而不易被發現。沒想到易園人在這石頭身上悟出了這么高深的道理。這真是“精美的石頭會唱歌”了。石頭是動人的,動人的石頭,組成了動人的世界。易園內的石頭有人物形象類的,如“達摩面壁”、“擎掃童”等;有動物形象類的,如“鸚鵡戲松”等。在這里,每一尊石頭就是一個故事,一首詩。
讀石到此,我已被易園的創意驚嘆不已了。奇石是一種發現藝術,它藏在深山,散于民間,其美在于“發現”,這“發現”又依賴于一定的藝術鑒賞力和苦心尋覓。看著這些來自于名山大川,起碼有上億年歷史的石頭。屹立在它們面前,我已感悟到了石中的萬古蒼穹,石中的六合乾坤。它讓人震撼。
其實,靈石崇拜古已有之。據畫史記載,宋代書畫家米芾(1050—1107)性情狂放,瀟灑不凡,愛石如命,凡遇奇石即作揖跪拜,眾人視為瘋癲,故稱“米癡”、“米癲”。其實米芾并非精神失常,也非自傲癲狂,而是他經歷了人世的炎涼思辯,對人生的憂樂頓悟之后,得以進入自然素樸、大智大愚的境界。遇見奇石,必心有所悟,情有所感,一展童心,天人合一,奇石是米芾,米芾即奇石,人石合體,米芾找到了人生命本源的歡樂奧秘,怎不令他興奮呢!
靜觀奇石,感悟人生。當今社會,城中的人生活在高樓林立、車流如織的環境里,在緊張忙碌之余,都會發出向往大自然的感慨,這個普通的需求,道出了米芾愛石拜石的哲理。不久前,一位酷愛石頭的朋友對我說:“我心目中的石頭似有靈性,經常撫之,與其無言交流,在困惑的時候,石頭能幫我解憂,教我腳踏實地,堅忍不拔。”石頭本是天地之精靈。然而在成都市區內卻很難見到一尊像模像樣的石頭,難怪在易園內總是能看到不少人駐足于巨石前流連忘返,并依偎著石頭合影留念。我們要感謝易園的主人,正是你匠心獨運,才使得我們在平原鬧市的一隅能賞讀到這么多精美的石頭。
一天,我與美術界的幾位朋友在鯤化園的“養正,軒”內作畫。憑窗望去,蒙蒙細雨中,兩尊巨石昂首挺胸,鋼筋鐵骨般直刺天穹。我遠遠地凝視著,我的思緒飛揚到了遠古。它們都經歷了若干世紀的風霜,它們成熟得像世故的老人,并洞穿一切關于生命的哲學。我們稚嫩的年輕,只是一片青翠的綠葉輕飄飄地在這古老的山石前飄動。主人見我看著兩尊巨石出神,便上前對我說:這兩尊巨石,一尊似躍魚,曰“鯤化”,一尊狀似鳳者,曰“鵬游”。真是妙不可言。原來莊子《逍遙游》在這里有了詩境般的注釋。我被眼前的意境驚呆了,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畫筆,來到它們面前,凝神屏息與它倆對視,體驗一種無言的深廣和超然物外的氣度,一種越是凝重越是難以解讀的內涵。這天正是著名古箏演奏家俞老攜弟子應邀來園內表演,要不是陣陣古典名曲在空中飄逸,在耳畔環繞,我怕是要在這一片靜謐里長久地沉醉……“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我立即趕回畫室,抓起畫筆,急就一幅“勁節高風圖”。畫友觀后說:“今天你作的這幅圖格外堅挺。”古人云:“竹之品格,清正高潔,虛懷若谷。”我則說:“竹之品德,不媚不俗,不附不攀,剛正不阿。”這也不正是石之品格么!難怪古今寫竹大師,都喜好作“竹石雙清圖”。鄭板橋不是為我們留下了不少竹石相映,竹石相生,竹石相伴,竹石同唱一首正氣歌的傳世之寶么!奇石不奇,其奇在心。畫友們這天筆下特別有神。
從此,我愛上了奇石。工作主余,覓石、求石、賞石、品石,與石結緣,拜石為師。我在石上讀純樸粗獷,我在石上讀無忌無邪,我在石上讀天機偶泄,我在石上讀呼嘯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