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分

愚　拙

女人對當財經隊長的丈夫說，大伯家里已是三天沒一粒米了，你看是不是在隊委會上提一下，把下一個月的糧食提前分了吧。

女人的大伯，也就是財經隊長的伯岳父，是四類分子。他原是湘鄂西蘇區的秘書長，第四次反圍剿，突圍時被打散后回家。他的家人怕國民黨抓住他殺頭，請了當地士紳們幾桌酒席。解放后，他被定為叛變自首的反革命分子。

女人跟丈夫說這話的日子是那年的9月20日，離按月分糧的日子還有5天。

財經隊長產生私分的念頭不是因為他的伯岳父家里缺糧。他才不會憐惜他呢。正因為他的歷史問題，財經隊長幾次申請入黨都被壓了下來。財經隊長要私分的決定是另一個女人求了他。另一個女人是財經隊長的相好。女人的男人原先在公社供銷社當營業員。一天，他的柜臺前出現了一則“打倒×××”的5字反動標語。他有口難辯了，被當作反革命分子關進了班房。女人和四個小孩在農村，家大口闊，難以維持生活，想找一個支撐，就和財經隊長好上了。

財經隊長知道，明日張膽地私分，是不可能的，就是隊委會的幾個人都不能統一思想。只能變向地私分。

財經隊長的私分辦法的確是獨辟蹊徑。

夜晚，財經隊長把隊里的幾個四類分子，包括他的伯岳父叫到隊里的禾場上訓話后，要他們參加立功勞動———打場。

一般隊里打場都要在鋪場的四周掛幾盞夜壺燈照明，這次因為是立功勞動，所以不準點燈。還好，這天是農歷八月十五日，月光似水，灑在禾場上如同白晝。

幾個四類分子打的是隊長的試驗田的稻子。

幾個四類分子鋪好場，就開始校牛磙碾場。老牛一進場就聞到了稻谷的香氣，就張開口，伸出長長的舌頭，撩起一綹綹稻穗囫圇吞棗地卷進胃里儲藏，準備休息時再反芻。上了年紀的四類分子們看在眼里，他們想他們要是牛多好，可以無憂無慮地吃稻谷。磙校好了。人趕著牛，牛牽著石磙。石磙的滾動，石磙的海窩磨擦著磙架木軸，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好凄涼喲。

按碾場的規矩，一般要趕三遍磙后才能翻場。這天兩遍磙還未碾完，財經隊長就喝令幾個四類分子翻場。翻場后只趕了一遍磙，財經隊長又喝令起場，顯然，稻草上有好多好多的谷沒有被碾下來。幾個四類分子在捆草時，發現一綹綹的稻穗仍原封不動、完好無缺，他們就用手抽出來在禾場上抽打，使之脫落。他們干任何事情都得小心翼翼，不然就會惹出麻煩。財經隊長看到了，叫他們別把稻草上的谷打光了，讓牛吃草時，也吃幾顆谷。并說，牛一年該付出了多大的貢獻，得到的只是幾根枯稻草。

場上，隊長試驗田的稻谷被收攏了堆，財經隊長一看，糟了。四畝田的稻谷只有一脬牛屎大，不足2000斤的堆頭。試驗田的產量大隊是估了產的，一看就會露餡。

財經隊長圍著這脬“牛屎”轉了兩轉，就想出了一個補救的辦法。他吩咐幾個打谷的四類分子把先一天揚場吹出去的癟殼用籮筐扒來摻進這谷堆里。這谷堆就長胖成了一座小山丘，足有五六千的堆頭了。財經隊長這下放了心。

第二天天未亮財經隊長就拿著一個白鐵話筒從隊東頭喊到隊西頭，都快去禾場分稻草，分了稻草好上工。

社員們聽說分東西，都爭先恐后。天還未完全放亮，各家各戶就把稻草分回了家。

大隊干部來核產，看了隊長的谷堆，都贊不絕口，說肯定超過了書記試驗田里的產量，每畝恐怕有一千多。

隊長受到了表揚很高興，要親自揚場、親自過秤，看單產究竟有多少。是過黃河（畝產600斤）還是過長江（畝產800斤）。隊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揚出來的谷堆只有一脬牛屎大。他如霜打蔫了的茄子，軟綿綿的。他找不到原因。財經隊長說，秧栽密了，肥施重了，長勢旺了，癟殼多了。這是財經隊長往谷堆里摻癟殼時就想好了的由頭。隊長以為是這個理。

財經隊長的伯岳父見分的是他們夜里沒打凈的稻草，心里好高興，他把稻草擔進堂屋里，關上大門，把帶著稻谷的稻草一綹綹用雙手握住，在洗衣搓板上搓揉。十捆稻草打下的稻谷足有百來斤重，抵一家人半個月的口糧。他好感謝他的侄女婿。以為是他央求侄女兒的話起了作用。

財經隊長相好的女人得知財經隊長為她鋌而走險時，感激涕零。晚上燒火時就煮好了八個荷包蛋裝進了熱水瓶里，準備夜里慰勞財經隊長。

財經隊長的伯岳父知道私分的膿皰時間長了一定會穿頭的。到時候，他的侄女婿要倒霉，他們這些四類分子也逃不脫厄運。不如他把這個擔子承擔下來，讓他的侄女婿平安無事，讓好人不受委屈。

財經隊長的伯岳父到大隊說，他打隊長試驗田的稻谷時，少趕了兩遍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