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和原諒

向陽純子

這幾天，胃口變得極不規則。原先喜歡吃的食物，現在失去了享用的欲望，有些從不入口的食物，更加排斥于口舌之外。

就好像牙齒忽然失去咀嚼的功能，她只喝純凈潔白不添加其他口味的原味鮮奶。

她看著杯底殘存的白色液體，想到自己混濁的婚姻，看似圓滿，如今一點一滴被現實抽干。

她還沒有認輸，只是感覺有點力不從心。

除了順手沖洗杯子，在水龍頭前，她用雙手接住自來水湊近嘴唇吸進嘴里，漱一漱口再吐出，反復幾次直到滿口奶味稍微被去除。因為如果不這樣，牙縫中就會累積一種無法形容的味道，讓她的舌尖在嘴巴里上下游走疑神疑鬼。有時跟人交談時，她還刻意跟對方保持距離，以免對方聞到她嘴里的味道。說不上是口臭，反正就是無法形容。

她發覺她的舌頭表面，長了薄薄一層顏色接近乳白的舌苔，她嘗試用牙刷刷去舌苔，可是當牙刷一接觸到舌尖，讓她反胃干嘔不已，甚至還逼出眼淚。

她只能盡量讓自己的作息看起來正常，她驕傲得不希望有人察覺她內心的動蕩，也不肯向任何人求援。

她出軌的事情，被先生知悉了。

幾天前一個晚上，兩個人在客廳沉默地看著電視節目，他的眼睛注視電視屏幕，看也不看她就說：“你是不是有別的男人？”

毫無預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他再問：“他讓你有高潮嗎？”語氣鎮靜。

她幾乎有些崩潰。這種時候，他在男人的性能力方面，比對違背婚姻該有的忠誠還要在意。她想起那個男人壓在她赤裸的身上令她窒息的重量，以及男人額頭上的汗水滴進她眼睛時的那股微微刺痛。

其實就那么一次，她甚至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他之所以會察覺，也許是她隱約透露的行為，她這陣子時常有意無意拒絕他的求歡。

仿佛對話是通過電視的傳達，她也看著屏幕回答：“有！”然后等著即將席卷的風暴來臨。她希望自己能有否認一切的勇氣，但是該來的總是要來，她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他聽了，半天卻只說：“知道了，沒事！”起身離開沙發，頭也不回地走進臥室。

她不清楚他是不是要回臥室睡覺，還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他還沒刷牙，睡覺前他一定會刷牙，他是忘了嗎？她想提醒他，然而她還是坐在沙發上。或許等一下他就想起來了吧！

電視機的音量在耳邊進進出出，一如往常，好像剛剛那些對話根本沒有發生過。

她一個人在沙發上蜷縮了一夜沒有進臥室。也許她曾經睡著了，也許一直都是清醒的。電視機早就關上了，四周安靜得可以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這一晚，她過得極不安穩。

因為出軌被逮到的羞愧感作祟嗎？她不確定，心頭好多疑問一涌而上。別的夫妻也是這樣嗎？這種事情，應該是先生打老婆幾個耳光，拳打腳踢一番，或是用言語極盡惡毒的話羞辱不是嗎？他所謂的“沒事”，是他氣憤到不肯原諒她的出軌，即將結束婚姻，往后各不相干，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做了什么，好像她只是買錯一套不合身的衣服，燙壞了一次頭發？抑或是他自己的罪惡感作祟，不敢將事情鬧大，以免牽扯出更多不利于他的情況？不然在什么情況下，會叫做“沒事”呢？她預期的激烈場面沒有出現，曾經演練過的一些動作臺詞都用不上，有點失望。她懷疑自己違背良心用肉體所進行的報復究竟值不值得？

隔天早晨，她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他已經出門上班了，隱約記得他說過要出差，幾天后才回來。

接下來只剩下她將要獨自面對自己的不安，還有這充滿困惑的狀態。有點緊張，卻也松了一口氣！

于是他不在的這些天，她不曾使用過牙齒咀嚼食物，沒有食欲，也不覺得特別饑餓！她只喝鮮奶。

電視廣告中有個現在已經是導演，而且形象一直很獨立，可以說是全方位的女藝人，喝了一口鮮奶，上唇留下一道白色奶印，看起來清純中帶點性感。她也試著學廣告看看會不會有相同的效果，當她無聊地在鏡子前做著嘗試，除了嘴唇上方的汗毛染成白色，令人覺得黏膩之外，并不覺得她的臉增加了什么，反而有點傻氣。她用舌頭往上唇一掃，那一道奶印就被清除了。鏡子里還是原先那個神經質的表情。

基本上，她是太緊張了，而且困惑。

在他回來之前，她忍不住撥通了他的手機。

她問他：“我們是不是完了？”

他說：“正好相反！我還是一樣愛你！”

她再問：“你會回來嗎？”

他說：“廢話，當然！我也愛這個家。”

放下忐忑不安的心，她說：“我要謝謝你，在我最羞愧的時候，沒有讓我更難堪！”

他說：“別想太多了，回家再談。”

掛上電話后，忽然間她有一種很強烈的饑餓感，想用牙齒撕裂任何食物。她把冰箱剩下的幾瓶鮮奶全部倒進洗碗槽，將累積幾天的空瓶裝進垃圾袋綁好封口，準備明天送到附近的奶瓶回收店。仿佛這些日子的掙扎得到妥協，心情輕松，不自覺地哼著歌。

只要幸福能夠延續，什么形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決定不跟他提及她曾在他書桌最下方的抽屜角落，看過的一些拍立得照片。是他跟別的女人做愛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