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

徐繼東

鄉長劉通在政府大院的早會上講得正起勁，秘書孫明急急慌慌地跑了進來。

劉鄉長頭皮一麻，心想又有麻煩事了。他示意會議暫停，便隨小孫一同出了會議室。

“不好了，中心小學那邊的秀才又要罷課。”站在會議室門口，小孫迫不及待地說。

“張校長不在家？”

“在家，就是他打電話過來的。他現在也壓不住了，那班老師等會可能要來找你?！?/p>

“唉！還是我先過去找他們吧?！眲⑼ㄐ南?，陳書記剛去市委黨校學習，這幾天怎會這么多事呢？他很清楚，在這節骨眼上，是萬萬不能出一點事的?？蛇@教師的工資，拖了五個月還遲遲發不上，還真是個頭疼的事。

“對了！還有一件事，市里剛才來電話，等會兒要有一撥子人過來調研，說是陳書記上周答應過的。”小孫見鄉長轉身要走，又急著補充道。

“調研？有多少人？”

“據說四十來個哩！接不接待呢？”小孫的雙眼緊盯著鄉長的嘴巴。

劉通望著秋風中那光禿禿的樹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四十多個人，再加上陪客的，坐下就是五六桌，煙、酒、菜雜七雜八要三四千塊，這便如何是好？可他立即又想起小孫與陳書記不同尋常的關系，便爽快地說：“老陳答應的事，當然要接待好，等會兒我讓人安排?！?/p>

劉鄉長風風火火地回到會議室，當即宣布，大院里只留下宣委值班，其余所有工作人員立即到各自定村包片的點上去，深入細致地了解水利建設情況，下午要逐一匯報。并通知食堂午飯推遲半小時，十二點之前誰也不準回來。劉通心想，無論是接待要工資的教師，還是接待打秋風的人，大院里的人越少越好。

宣傳委員張靜是個剛從團縣委下來的女青年，人很單純。劉通想想又有些不放心，便說：“市里等會有人來，你和文化站老徐兩人接待好了，午飯我回來安排。”言畢，他便跨上自行車和組委兩人匆匆忙忙地趕往中心小學救火去了。

張靜一把攔住正要下鄉的孫明的自行車，笑著問：“大管家，上面等會有人來，辦公室可還藏有瓜果之類的貢品？”

“還貢品呢，連茶葉都斷了大半年了！眼下咱鄉里只有清溪牌純凈水了。”孫明悶悶不樂地嘟囔道。

張靜苦苦一笑：“有水也不錯?！?/p>

文化站站長徐義德聽說鄉長點名要他接待上面的領導，感到格外光彩格外亢奮。老徐是清溪鄉有名的大才子，琴棋書畫樣樣都通，尤其是那一筆草書，常常在省市比賽中奪金掠銀。鄉政府那“無煙會議室”的宣傳橫幅，就是出自他的大筆：“保護環境，珍愛生命，請君不要抽煙?！崩闲旖洺Ｑ笱笞缘玫仂乓?，說他這幾個字為鄉里節約的招待費，少說也有十來萬了。對此，陳書記和劉鄉長也并不否認。

市調研團的一班人馬浩浩蕩蕩地開進清溪鄉政府，第一眼還真是被老徐這龍飛鳳舞的草書橫幅給鎮住了。

許多人連連叫好。

也有人暗暗叫苦。

張靜卻在一邊竊笑。

徐義德的應客口才極好，再有文質彬彬的張靜端茶倒水熱情招呼，調研團的人天南海北聊得格外開心。張靜心想，原來這就叫調研呀？

時間一晃十一點多了。調研團也似乎都侃出了些倦意，不少人已經在左顧右盼了?？蓜⑧l長還遲遲沒有回來，張靜有些坐不住了。正在這時，電話響了，小張拿起一聽，果然是劉鄉長。他說，小學那邊有些纏手，一時半會恐怕回不來，他要小張一定把客人招待好，午飯可搞得別致一點，帶他們去后山上石佛寺吃齋飯，讓調研團也體驗一下遠離紅塵的佛家弟子的生活。他還說，方丈那邊他已經聯系好了。

張靜一聽心里暗暗叫絕，心想你個老劉可真夠損的。所謂齋飯，無非也就是山野人家的粗茶淡飯而已，無葷無腥無酒水，一桌撐死了也就是四五十塊錢，還讓你做足了順水人情。

于是，她惡作劇般地領著一班人浩浩蕩蕩地吃上山去。

那天晚上，張靜和老徐回來都患了重感冒。

據說山上秋風極大，廟里更冷。再加上鍋小灶火又不旺，兩個小和尚一下對付四五桌客人真是手忙腳亂。一盤菜炒好等端到桌上早跟冰鎮過似的，再等下一道菜又要七八分鐘，又沒有老酒暖胃，一桌飯直吃得調研團的人們渾身篩糠。

從此，再沒有什么人敢到清溪鄉打秋風了。人們都知道清溪鄉的秋風厲害，石佛寺小和尚的齋飯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