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 星
這是發生在朋友身上的故事。10年前,朋友從一所聞名的財經大學畢業,經過多年的打拼,買房買車,也建起了溫暖的愛巢,生活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天有不測風云,兩年前朋友患了一種慢性進行性運動神經疾病,先是右臂和右腿,繼而左臂和左腿,都被惡疾侵襲。
風華正茂,卻遭此變故,朋友的天空仿佛塌了一般,整天生活在一片自嘆自憐的陰影中。
今年7月里的一天,整日得過且過的朋友獨自開車到鄉下釣魚,回來時天空驟降暴雨。他駕著車行駛在一條人跡罕至的路上,狂風驟雨猛烈地抽打著車身。突然,他手中的操縱桿痙攣了一下,汽車猛地向右拐去,接著聽到一聲刺耳的聲音,天啊,輪胎爆了。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偏偏在這時候出問題。朋友覺得這下走投無路了,因為他覺得憑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換輪胎,再說外面風嘶雨嘯也不便于更換輪胎。這時,透過漫天風雨他隱約看見不遠處的一個果園旁有一點光亮。于是趕緊發動汽車。
由于一只輪胎癟了,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車開到那個小屋旁。朋友停下車,按了按喇叭。門開了,透過雨線,他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打著傘走了出來。他趕忙搖下車窗,說,小姑娘,我的車胎爆了,但我腿有毛病,你能不能請你家大人幫一下忙?
小女孩走回屋,不多一會兒,她穿著雨衣、戴著雨帽出來了,后面跟著個老人。老人很同情地對他說,哎呀,這車壞得可真不是時候啊,不過,不要緊,我可以幫你把輪胎換上。
朋友松了一口氣,他將千斤頂等一些修車必備的工具遞給老人,簡短地交代了一些更換車胎的方法和注意事項,然后搖下車窗,將漫天風雨擋在窗外。半個小時過去了,但這兩人還沒有將車胎換上。朋友有些不耐煩了,便搖下車窗探出頭來,看他們工作,并不時指點些什么。更讓他煩躁的是,老人不僅動作緩慢,而且似乎眼神也不好,經常找不到螺絲口,只能用手摸索著擰螺絲,這無疑也影響了工作的進度。
“他們干得實在太慢了,要是在平時,我肯定會對像他那樣的修車工發火的。”講到這里,朋友呷了一口酒,慢吞吞地說,“但我轉念一想,在這樣一個雨天,能有人幫你就已經不錯了,再說還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雖然我心里很過意不去,但我終究不會讓他們白干的。想到這里,我心安理得了許多,然后再次搖下車窗沉浸在刀郎的歌聲里。”
車子尾部不斷傳來金屬的撞擊聲和小女孩的提示聲。大約過了五十分鐘或者是一小時,再簡單不過的更換輪胎工作終于完成了。朋友看見老人慢慢地直起身來,如釋重負地伸展了一下佝僂的腰,他單薄的身體就像一根隨時可能被風雨摧折的枯草。
“太謝謝您了大爺,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朋友說著遞上兩張百元大鈔。
“沒啥,這鬼天氣,車子最怕出毛病。”老人只是朝他手的方向望了望,并沒有伸手去接錢,而是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倒是給別人修過幾次自行車,但還是第一次修汽車呢,而且還是在雨天……”
朋友聽出了弦外之音,嘴角上露出了早有預料的鄙夷的笑,暗罵,真是個貪心不足的山野刁民!但朋友還是趕忙又從兜里抽出一張百元大鈔連同剛才的兩張一同塞進老人手里:“大爺,這是一點小意思,您拿去買酒喝吧。”
“哎喲,這算得了什么,怎能收你的錢呢。”說著老人便不由分說地將錢扔進了車廂里,“我孫女說你的腿有毛病,不方便,我們很樂意幫忙。我想這事你碰上也會這么做,不需要什么酬勞。”
一席話說得朋友的臉有些灼熱,但他還是再次堅持把錢遞給老人。老人卻無動于衷,沒有拒絕,也沒有伸出手來接。小女孩看見朋友臉上的狐疑,忙靠近車窗輕聲對他說:“叔叔,爺爺是個盲人,他看不見。”
接下來的幾秒鐘像是凝固了。不安和羞愧吞噬著朋友,他的心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一個失明的老人和一個年幼的女孩,在黑暗中頂著風雨摸索著,用冷冰冰、濕漉漉的手指辨別螺絲和工具來為自己修車,而自己卻以自己行動不便為由坐在溫暖舒適的車里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幫助!朋友的心里瞬時掠過一場比這場暴風雨更大的心靈的風暴。
老人和小女孩重新回到了屋里,而朋友卻坐在車里久久沒有發動汽車。突然間,他發現了自己身上一些令靈魂難以安寧的缺陷———自從患病以后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弱者,沉溺于自憐、自私之中,總渴望得到別人的幫助,卻從沒想過還有人比自己生活在更深重的黑暗之中,他們依然堅強地面對人生的每一場風雨,并不失時機地將自己的愛與關懷奉獻給他人,他們才是生活中真正的強者。
故事講述完了,朋友已是潸然淚下。他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后紅著眼圈告訴我們:“那個風雨之夜對我的靈魂做了一次徹底的洗禮,也促使我下定決心嘗試新的生活。其實,人生里的每一場風雨不但把強者變成弱者,而且也能把弱者變成強者。對我而言,在困境中若一味地等待別人的援助,強者也是弱者,而給予身邊的人力所能及的幫助,弱者便也成了強者。做生活的強者,從幫助身邊的人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