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證券覆滅

栗新宏

熙熙攘攘的交易大廳，極盡奢華的裝修，位于長春市中心中銀大廈的新華證券眼前的情景，使人很難想像這是一家已被證監會勒令停業的證券公司。同在一棟樓內辦公的，還有中國銀行、東方資產管理公司，據說這是目前長春市最高檔次的辦公地。在上海，新華證券的總部——浦東新區世紀大道88號金茂大廈47層同樣堪稱頂極。

覆滅之前，新華證券一度曾被認為是全國最具實力、最具增長潛力的中小券商：2億元的注冊資金，在全國竟然有23家營業部，交易額在130多家券商中排名在20名之內。有承銷資格，屬比照綜合類公司。目前公司核心業務已逐步轉移至上海，而且正準備進行下一輪的規模擴張，已申報擬增資擴股至人民幣10億元，正在等待中國證監會的批復。

然而，這一切只是假相。2003年6月底，百科藥業崩盤，新華證券危機浮出水面；8月初，與其關系密切的大莊家朱耀明被捕，12月5日，中國證監會一紙通知驟然宣判其“死刑”。背后是怎樣的事實?隨著其浮華外衣被層層剝開，真相竟如此觸目驚心。

新華之源

“這本來就是一個不該設立的公司。”在長春，《新財經》記者接觸到的新華證券清查小組人員都有這樣的感慨。

新華證券脫胎于原長春證券，2000年12月14日，中國證監會批復其增資擴股，在原長春證券的基礎上，通過收購并兼并吉林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原重慶新華信托投資股份公司及江蘇聯合信托投資公司所屬14家營業部，并更名為新華證券。

而在2000年底新華證券重組之時，長春證券就存在假賬嫌疑。吉林國投入股新華證券的資產包括其營業部資產，這些營業部曾挪用客戶保證金，目前由于吉林國投對數家機構都有欠款，其持有的新華證券20％股權一度被凍結，2003年11月以來兩次拍賣均告流拍。

新華證券的股東構成為長春市聯合物業管理公司、吉林省置業集群通訊公司、吉林省富邦農業發展公司、吉林省銀隆科貿開發有限公司、吉林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五家公司各出資4000萬元，股權都為20％，一位新華證券的管理人員說，“這是為了避免一股獨大”。可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公司實際完全被一名叫楊彪的人操控。

在新華證券有一種說法，“新華證券的董事會就是楊彪的董事會。”事實上，新華證券幾家股東與楊彪有著千絲力縷的聯系。

富邦農業，長春市工商局登記資料顯示其法人代表是祁偉，但每一位知情者都會指出，其實，該公司歸一個叫楊彪的人所有，楊彪公開的身份是長春市聯合置業的老板。

而長春市聯合物業管理公司的經理同樣為祁偉，公司主要經營范圍為：負責長春市聯合置業公司開發的貴陽新城小區及外埠回遷房的物業管理。聯合物業和吉林省置業集群通訊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亦是楊彪。

而吉林省銀隆科貿開發有限公司，無淪是在長春市工商局和吉林省企業黃頁以及114查號臺，均沒有相關信息。

至于新華證券另一位股東吉林國際信托投資公司，1997年轉制為有限責任公司，注冊資金2億元。其中吉林省政府㈩資8000萬元，原長春北方萬環實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范日旭以數家公司出資1．2億元。當時，楊彪入股了長春市農行信托投資公司。1998年上半年，楊彪與范日旭進行股權置換，后者入股長春農信，楊則以旗下吉林省富邦農業發展公司、吉林省聯合置業公司、占林省置業集群通訊公司等公司入股吉林國投。

然而，由楊彪控制的幾家新華證券股東公司的經營狀況都十分不樂觀。

吉林國投2001年3月因資不抵債被清算整頓。而新華證券的清算組正是清算吉林同際信托的原班人馬。在吉林國投，記者看到雖然是工作時間卻只有兩名清算組的留守人員，業務只有債務處理再無其他。

至于富邦農業，資料顯示，該公司始建于1996年6月，注冊資金3012萬元，固定資產總值3259萬元，固定資產凈值1867萬元，流動資金80萬元，現年總收入104．4萬元，年利潤17．4萬元。12月16日，《新財經》記者來到公司所在地，卻發現已換成了皓月公司，一位工作人員說富邦不久前已把辦公場所租給該公司，問及原因，“經營不善唄，說是搞農業，可盡瞎折騰，什么都有，可什么也搞不好”。富邦現居何處，無人知曉。

再看聯合物業，12月17日，幾經周折之后，《新財經》記者在長春貴陽路的一個小角落找到該公司。一個保安、兩間破舊的辦公室、而且沒有經理室——這就是新華證券的一大股東。再打聽聯合置業，說是在樓上，上樓一看恍然大悟，原來聯合物業和聯合置業，事實同為一家公司，而聯合置業也只有兩間辦公室，一間財務室一間經理室。這樣的幾家小公司，居然能入股一家證券公司，令人匪夷所思。

如此的股東、如此資產會演繹出什么樣的故事？在新華證券大戲開演之前，結局其實已然注定。

玩家接力

在長春，楊彪聞名于六年前建的一棟名為聯合置業大廈的二十多層爛尾樓。投資數億卻閑主體傾斜不能投入使用，又因資金缺乏不能拆毀，至今仍聳立于原地，被當地人戲稱為“長春比薩斜塔”。

1994年，建“長春比薩斜塔”之前，26歲的楊彪通過干工程小有所成，積累了數千萬元的資金，養了不少的馬仔，黑白兩道都小有名氣。豈料一棟爛尾樓讓他損失慘重，為了盤活聯合置業大廈，楊彪開始打資本市場的主意。

1998年，入股吉林國投，之后吉林國投為楊彪以聯合置業、富邦農業兩公司名義滾動發行企業債券2．5億元，在政府清理企業債券時，楊彪只歸還了幾千萬元。2000年，楊彪利用長春證券增資機會，又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控制了—家全國擁有23家營業部的證券公司。為了便于操控，楊彪隱身幕后，將自己的親密伙伴——原人行長春市分行非銀行處處長、主管企業債券發行、新華證券的首任董事長兼總經理張建林批向了前臺。并開始了具煉金訓劃。

第一步，繼續發行企業債。為富邦農業發債后，吉林國投一連又為長春建設、卡倫湖、建設投資、吉林新產業、亞龍企業五家企業發行了規模不等的企業債，而這些企業只有卡倫湖和宙邦農業當地人略有所聞，其他幾家連買債券的投資者根本都不了解。在長春，《新財經》記者或根本找不到另幾家公司的辦公場所，或是找到后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在自然人債券登記處，工作人員不僅態度粗暴，記者竟然還遭到了兩個黑社會模樣的人的謾罵和驅趕。而知情者告訴《新則經》記者，卡倫湖和富邦農業的企業債所融資金也沒有按發行時承諾使用。目前的情況是，全部都已過了兌付期，可沒有一家有能力按承諾兌付，總金額接近3億元。為此，幾天前，許多投資者沖擊清算組，到長春市委上訪，直到市計委承諾解決，事態才得以平復。

第二步，勾結莊家。新華證券成立后不久，2001午3月至5月間，楊彪經人介紹認識大炒家朱耀明，朱耀民早期在江蘇聯合證券信托南京營業部(新華證券的前身)炒股。2002年7月、12月，朱耀民通過在上海注冊的一家公司兩次向銀行貸款總計6000萬元時，第二擔保人即為新華證券。不久，朱以旗下江蘇蘇證資產管理公司、南京縱橫通訊技術有限公司的名義認購新華證券35％股份，為此支付1．5億元。此時，朱耀明成為新華證券的實際控制人，朱曾自稱于2003年3、4月間出任新華證券副董事長。

楊彪與莊家的主要合作方法為，新華證券挪用客戶保證金等方式為莊家接盤，莊家在成功出逃后按照比例給楊彪回扣。此外，還有一些常用方法：一是國債回購，由新華證券挪用客戶國債并回購，朱則持國債回購套現的資金去炒股，利息及息差由朱承擔；二是資產委托，由新華證券相關營業部出面對外融資，再將所融資金借給朱旗下的公司，三是三方協議，由出資方、用資方和證券營業部簽訂監管協議，由新華證券相關營業部將融進來的大部分資金，轉到朱系公司在銀行或營業部開設的賬戶上。一旦資金進入，則或者用于股票炒作，或者用于償還前期借款。

2003年3月，經朱出面，新華證券借出1．3億元，供武漢某公司用于國債回購貸款。6月，新華證券準備增資擴股到10億元時，有知情者說，朱將以市值2億元的百科藥業股票入主新華證券。與此同時，新華證券為世紀中天、百科藥業接盤。11月3日，啤酒花股價開始雪崩，新華證券又大膽接盤，結果艾克拉木艾沙尤夫率先開逃，新華證券深陷泥潭。

禍起凱諾科技

新華證券引起媒體的關注始于百科藥業的崩盤，《新財經》記者在長春調查發現，實際新華證券早在2002年，因張建林這位新華證券董事長神秘失蹤，就引起監管層的“重視”。

2003年證監會主席尚福林履新后，將一批違法證券公司高管移交司法處理，張建林名列其中，目前湖北證券、三峽證券等公司的高管相繼被捕，而張建林仍然在通緝中。

如果說是楊彪和張建林為新華證券制造了無法挽救的危機，而后來者朱耀明直接將新華證券推向深淵。

朱耀明，1956年生于江蘇南京，先后當過理發員、鐵路電力工。1985年開始做生意，1989年起專職炒股。據稱，在1996年時就已有近2億元資金。而且手下已有一班專門進行融資、操盤的干將。這些人里，很多都在朱耀明2000年后于上海、江蘇、湖北等地注冊的上海比威投資公司、江蘇蘇正資產管理公司、新疆豐創投資公司等16家公司中出任法人代表，并且負責和銀行及證券公司接洽，除新華證券之外與長江證券、海通證券、三峽證券等多個券商往來密切。

朱耀明操縱股票的方法為，首先，銀行、券商和貸款方私下里簽訂三方監管協議，由證券公司負責監管或提供擔保，如券商以保證金存款為擔保，要求銀行向其關聯公司或客戶貸款。融資的比例通常為1：1或1：2，行情好的時候這個比例可以高達1：4，這樣，莊家得到其所需要資金，證券公司交易量由此大增。接著，莊家在購買了大量股票之后，再以股票質押重復借貸，總貸款額可達到自有本金的數十倍。其實質上為莊家透支。雖然這種協議不受法律保護，且很難控制，但不光是券商，銀行同樣樂此不疲，因為對于銀行，來自券商的同業存款可激增存款規模。

據《新財經》記者目前掌握的資料，1999年起，為炒作百科藥業、凱諾科技、愛使股份和南方建材四只股票，朱耀明累計向新華證券、長江證券、海通證券及上海銀行等機構融資20余億元。其中2002年7月后，除了新華證券，朱系公司通過長江證券總部調出1．2億元存入上海銀行，向上海銀行外灘支行、淮海支行貸款逾2億元。向海通證券武漢分公司融資5億元，向渤海證券上海延安西路營業部融資2．7億元。目前仍有10億余元融資尚未追回。

6月20日至7月1日，8個交易日內，百科藥業連續8個跌停，股價從6月19日的11．78元一路跌至5．07元。其間，6月27日，百科藥業成交3．2億元，成交前兩位的營業部為：山西華康信托上海延安西路營業部4498萬元，新華證券上海局門路營業部4079萬元，7月1日，成交3．1億元，前兩位為：山西華康信托上海延安西路營業部5621萬元，新華證券長春人民大街營業部3476萬元。

與此同時朱氏操控的另一莊股——凱諾科技也連續跌停，6月25日，下跌8．97％，當天成交1630萬股。其中，山

西華康信托上海證券營業部成交最大達2148．76萬元．而在華康信托上海證券營業部拋售的部分凱諾科技股票，是從海通證券武漢營業部轉過去拋售的，其套現資金進入海通證券武漢中北略營業部徐春曉的個人賬戶，而徐春曉是朱耀明的手下，專責為朱氏在海通證券武漢分公司融資。

朱耀明在海通證券的融資以股票和現金做抵押，其中因有些股票是惜來的，在莊股崩盤后引發了法律糾紛．而這些股票是在2001年底，由新華證券上海銅仁路營業部轉到海通武漢中北路營業部的。6月，朱氏莊股崩盤不久，海通證券武漢分公司負責人被更換，8月6日，朱耀明以涉嫌貸款詐騙罪被上海市檢察院二分院批捕，徐春曉披通緝。

而新華證券的問題自然也因朱耀明被捕而被暴露——朱耀明被捕后，證監會長春特辦即派機構部人員赴武漢，南京、上海調查，持續數月之久。在此期間新華證券還一度出來辟謠。查看了新華證券在滬寧等地的原始賬后，長春特辦把新華證券問題呈報中國證監會，12月5日，證監會終于決心徹底關閉新華證券．

12月2日，武漢中院開庭審理四宗官司中，其中包括朱耀明和新華證券合作操作凱諾科技．該案至今尚未宣判。

12月19日下午，在《新財經》記者離開長春前，再次來長春新華證券總部，此時，清算組組長、吉林省財政廳副廳長王淇正準備召集原新華證券方，托管方東北證券、清算組及中國證監會長春特辦有關人員召開緊急會議，長春建元會計師事務所的兩位會計師正在緊張的審計。在會議前，王淇向《新財經》記者晃著一沓報表說，一團亂賬，違規涉及到全國8個省市．這位60多歲的老人為查清新華證券的賬目，已連續10多天工作到深夜12點之后，但目前能得出的也只是一個大數，具體數字還需要一步查實。

對于有媒體披露的中國人民銀行拿出14．5億和吉林省財政拿出4個億為新華證券買單的說法，王淇沒有證實。但他并未否認的一點是，新華證券的窟窿肯定不小，人民銀行也的確拿出數億資金用作再貸款。而這也證實了新華證券超過10億財務窟窿的說法。

據悉，新華證券在上海、扛浙地區被挪保證金已達10多億，在長春還有接近3億的債券沒有兌付。但有多少是被楊彪和朱耀明控制的公司利用，目前尚不清楚。而新華證券總共只有12．5億元的客戶保證金。清算組的官員說，目前上海、重慶等地法院已凍結新華證券在當地的資產，新華證券目前剩余的資產可能僅有23家營業部．目前長春建元會計師事務所的數十位會計師在共遍布全國的23家營業部正進行緊張的清算審計。

事實上，“新華證券”現象并非特例，證監會在公告撤銷新華證券之前，2003年11月25日公告撤銷佳木斯市證券．而此前，鞍山證券和大連證券關閉時，分別挪用客戶保證金及個人債券近40億元和近1吼元，富友證券通過國債回購方式獲得丁39億元用于徐工科技的炒作。據權威部門的統計顯示，2002年有32家證券公司內控管理存在重大缺陷。日前，山東一位經紀類券商老總接受《新財經》記者采訪時說，目前很多家小券商之所不能增資擴股，很大問題在于挪用客戶保證金問題沒有解決。在證券市場持續不景氣，證券公司普遍步入微利時代的時期，這個缺陷將會致命。

新華后傳

在消息公布的前—天，托管券商東北證券已經連夜趕赴新華證券設在北京、上海等地的23家證券營業部，完成交接手續．債權清算的同時，對新華證券23家營業部和自營股票的托管。

而新華證券的代董事長兼總經理高玉林，據清算組工作人員說，因妻子病逝已回上海，目前只有一位辦公室主任留守。

據清算組向《新財經》透露，東北證券接管新華證券的營業部后，將全面介入這23家營業部的管理工作。東北證券原有的24家營業部的總經理中的23位將直接派駐新華證券的23家營業部擔任總經理，每家營業部的副總原地升任總經理。在新華證券的每家蕾業部將派出3～5人參與營業部的管理，其中包括一位營業部經理．一位財務負責人，一位電腦部負責人。其它業務仍沿用原新華證券員工，而且在托管期間不得辭職。

通過此次托管，東北證券加上原有的24家營業部，其營業部總數將達到47家，與此同時，半年之內，披托管的24家營業部將每天向東北證券各支付1萬元的托管費。

因沒有簽訂最終的托管協議，目前還無法得知是否如之前大連證券、富友證券托管方案一樣，由政府填補財務“窟窿”，東北證券無償獲得23家營業部的所有客戶和經營牌照，而且在之前所有發生的糾紛概不負責、

“但這未必是個香餑餑。”一位前大通證券參與托管大連證券的人員告訴《新財經》記者，大通證券在托管大連證券后，不僅沒能進一步壯大實力，反而被拖入虧損。由這一點看，接手仍存在大量潛在問題的新華證券，東北證券目前亦承受著相當的壓力。

至于楊彪下落，目前尚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