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兩個無辜的人落淚

Ａ

科技公寓的右側拐角有個“紅月亮”理發店，店主是個叫月月的漂亮的鄉下姑娘。

我和馮軍住在科技公寓里。馮軍是軍人，退伍后轉業到我們單位成了一名司機，確切地說，成了總經理和我的司機。我是總經理助理。

Ｂ

阿云走進了我和馮軍的生活。阿云在公司工會工作，經常借工會名義幫助我們。我對馮軍說：“阿云不錯，別錯過機會了。”馮軍一笑：“我對阿云沒感覺，何況，人家喜歡的是你。”于是，阿云每次來宿舍，馮軍都會借故離開，于是，我坦然地和阿云談起了戀愛。

那段日子，我經常和阿云出去看電影、吃夜宵。回到宿舍，馮軍往往已寬衣就寢。有時，我會把他吵醒，興致勃勃地對他講起我和阿云在一起的幸福點滴。馮軍托著下巴，靜靜地聽著。我樂呵呵地笑，他也跟著樂呵呵地笑。

但有一次，我和阿云的戀愛故事剛開了個頭，馮軍卻趴在床上哀哀地哭起來。我安慰他：“你會找到你的另一半……”馮軍腦袋搖得如撥浪鼓，淚水流得更歡了：“沒人會喜歡我的，沒人會喜歡的。”

之后，在一次打掃衛生時，在馮軍床下的紙箱里，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封馮軍寫給阿云的信。原來馮軍一直深愛著阿云，只因自卑，才未敢表露心跡。瞬間，我明白馮軍那天痛哭不已的原因了。

我開始逃避阿云了。馮軍性格內向，家在外地，他更需要愛情的溫暖，我對自己說。阿云對我突然的改變難以接受，每天晚上出去買醉，買完醉后，給我們宿舍來電話。激烈嘶叫聲中還夾著玻璃杯撞擊金屬的破碎聲。馮軍握著話筒，緊張地說：“阿云出事了，你去看看。”我頭也不抬，不動聲色地翻著一本流行雜志：“對不起，沒空！”

馮軍輕輕嘆了一口氣，匆匆下樓，走了。

Ｃ

馮軍終究沒和阿云走到一起，卻突然和理發店的那個鄉下姑娘月月關系密切起來。我勸他：“瘋了你，你好歹也是轉業軍人。”可我百般勸說，馮軍和月月的關系還是火箭般朝著預定的軌道飛速上升。

可是有一天，馮軍青梅竹馬的女友彩兒遠道來看他。小餐館里，他們并排坐著，喝著茶水，高興地說著話。后來，彩兒靠著馮軍肩膀啜泣起來。馮軍不停地拍著她的肩膀。彩兒哭得更兇了，一下子撲在馮軍的懷里。如此親熱的一幕，恰好被月月逮了個正著。

任憑馮軍怎樣解釋，月月總哭哭啼啼說，馮軍根本就未喜歡過她。尤其是后來，馮軍一聲不吭陪總經理去了彩兒所在的城市出差，月月更認定了這個不爭的事實。

那個晚上，我去找月月。北來順火鍋城，我寬慰著她。隔著氤氳的火鍋熱氣，月月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陳年紅酒。待我發現過來，月月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我一把扶住她：“別喝了，你醉了！”月月推開我：“我沒醉！”

我把月月帶回了她的理發店，安頓好后，準備離開。月月突然嘩啦啦嘔吐起來。衣領、脖子、被子上到處都是穢物。我溫了塊毛巾，輕輕地為她擦臉上、脖子上的污漬。半醉半醒的月月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喃喃喊著：“馮軍，不要離開我。”我心疼地為她脫鞋，蓋被。轉身，月月突然掀開被子，跳了起來，從背后抱住我：“馮軍，別離開我！”

一股癢癢的熱氣撲頸而來，我僵住了。再轉身，月月搖搖晃晃，我急忙攬住她，一個趔趄，雙雙倒在了床上。月月緊緊抱住我，窒息的瞬間，我看到了她那張紅撲撲的臉。我心血一熱，俯下頭，攬住了月月的脖子。月月喉頭噴出的酒氣熏得我暈暈的，我瘋狂地撕著月月的衣服。

…… ……

很快，我清醒了。回過神，看到了雪白床單上留下的點點殷紅，我竟有些莫名的興奮：原來馮軍和月月并沒做什么。我呆呆地望著臉上泛著紅暈的月月，想張口說點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穿起衣服，慌慌張張走了。

Ｄ

馮軍還沒回來，我竟有了些歡喜。歷來只進高檔美容美發廳的我也會以剪發之名，晚上１０點過后，鬼使神差地光顧“紅月亮”。

每次剪完發，月月都會期期艾艾地說：“坐一會兒吧。”于是，我便乖乖地坐了下來。一直坐到“紅月亮”閉上眼睛，激情冷卻，我又頂著夜色匆匆走了。

日子過得真快，在我由“三寸頭”變為“二寸頭”再至“一寸頭”，最后近乎光頭時，馮軍出差回來了。突然間，我竟發現自己沒勇氣和馮軍四目相對。我開始想念阿云了，我始終是愛她的。我不再光顧“紅月亮”了。阿云說，我還是留長發好看些。

那天下班，我和阿云一起有說有笑地回公寓。正欲跨入大門，我看見了月月，她就站在不遠處，眼神死死地盯著我和阿云。我迅速地把目光越過她，親密地攬了一下阿云的腰，快步閃了進去。

上樓后，我給阿云斟了杯果汁。來到臥室，掀開窗簾一角，月月還怔怔地站在馬路一角發呆。

我開始刻意地逃避月月和“紅月亮”了。可有些事情，你越逃避，就越是躲不開。那天晚上，我和馮軍躺在沙發上看新租的《老鼠愛上貓》，有人無聲無息地直接推開了門。微微一抬頭，我看見了，是月月。很久沒見月月，她明顯瘦了，或許是身材瘦小的緣故，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顯得尤為明顯。

月月招了招手，不，分明是向我招手，示意我出去。我連忙低下頭，把身子窩在沙發里。

我拼命對自己說，不是來找我的，不是來找我的。

還好，馮軍出去了。走廊里，傳來了他們的爭吵聲。接著，傳來了月月凄涼的哭泣聲。哭聲驚動了大家，大家傾巢而出，圍過去，看到了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流著淚的月月和瞪著眼睛發脾氣的馮軍。

公司里的人開始口沫橫飛地說，馮軍這小子，偽君子，裝出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嗬，還軍人呢，就他那德性……

領導找馮軍談話：怎么說你也是當過兵的人，要注意個人形象。

Ｅ

馮軍變得更為沉默了，有時下班回來，一言不發，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我，看得我渾身發毛。我又開始刻意逃避馮軍了。就在這時，單位有個為期半年的異地派遣名額，是去遙遠的昆明，我迅速把名額申請到手，在一個風雨瀟瀟的晚上，悄悄離開了這座城市。

當我再次回到這座城市時，已是半年之后了。下了火車，踏上熟悉而久違的繁華街道，我才意識到馮軍和月月一直是我心頭揮不去的“牽掛”。迎著夜色，我鬼迷心竅地來到了“紅月亮”理發店。店門緊鎖，門框上掛著來回晃動的蛛絲。納悶間，旁邊的小餐館探出一張熟悉的笑臉，緊接著那個肥碩的身軀緩緩挪了出來：“先生，吃點啥﹖”

“理發店關門了嗎﹖”我心里格登一跳，顫栗地問。

“哦，早就關門停業了。”老板頭也不抬，“你說那個鄉下妹呀，你還不知道﹖她早死了，自殺死的。唉，可憐喲，就死在理發店里屋的那張床上，脈搏流出的血把整個房間染紅了，她肚子里還有個孩子呢……造孽哦。”

我臉色大變，一個寒顫，哆嗦不已地匆匆趕回了科技公寓。

開門，迅速把門反鎖死。驚魂未定地回過神來，屋內一片狼藉。馮軍的床鋪空空的、衣柜空空的、抽屜空空的。

阿云說，馮軍走了——被單位開除了。公寓的人說，馮軍不是人，把月月害死了，自己卻偷偷跑了。是的，他們說得對，馮軍不是人，是他把月月害死后偷偷跑的，我戰戰兢兢地安慰自己。

Ｆ

我要結婚了——和阿云。在搬出科技公寓的前一天，有個高高瘦瘦、穿著軍服、自稱是馮軍戰友的人來公寓找他。

有人回答說：“找馮軍﹖那小子早滾蛋了。”

瘦高個兒問：“上哪兒了﹖”

那人眉毛一揚，輕蔑地說：“除了逃，還能上哪兒﹖那小子，把人家女娃子的肚子搞大后，不負責，害得人家都自殺了。”

瘦高個兒臉一沉，不滿地說：“這怎么可能﹖那年，在執行一次緊急任務時，馮軍為了保護我，挺身而出，結果，永遠失去了性功能和生育能力。為此，我整整不安了十年……”

一股刺骨的冷向我直襲而來……

第二天，我頂著大風雨，逃也似的匆匆搬離了科技公寓。回到新房，阿云找來干毛巾，為我擦著頭發，心疼地說：“看，被雨水澆透了。”

我猛地抱住阿云，心里說：“不是雨水，是淚水，是為兩個無辜的人落的淚，它流不盡我此生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