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關(guān)心民工的“性”福生活

２００３年１０月２４日，一個叫熊德明的農(nóng)婦向國務(wù)院總理溫家寶反映了民工欠薪問題，溫總理為她家討要工錢的事立刻在全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各方面對民工欠薪問題有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由此引發(fā)了有政府職能部門參與的一場追薪大風(fēng)暴。關(guān)于民工的追薪風(fēng)暴留給了我們太多的思索：他們的欠薪問題在得到重視的同時，情感生活也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根據(jù)權(quán)威機構(gòu)發(fā)布的數(shù)字，現(xiàn)在全國的民工大概有１億人，他們因職業(yè)的特殊性，身邊缺少異性的關(guān)懷，長期的性生活缺失導(dǎo)致他們出現(xiàn)煩躁、郁悶、性幻想等不良心理，這種心理導(dǎo)致了一系列的社會活動，從而影響了社會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

為此，本刊就民工的情感生活專門作了一次社會調(diào)查。從被訪者的自述中，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民工們?nèi)诵员灸艿挠粫簳r封閉后所流露出的一種無奈、心酸和苦惱，以及他們希望此事能有妥善解決辦法的殷切企盼。

無奈：把對性的渴望埋在心里

[楊強，２８歲，貴州省沿河縣人]

（自述者的話：我和我的妻子都在經(jīng)歷著分居兩地的相思之苦，我們只有把對性的渴望埋在心里，盼望著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早點到來。）

２０００年冬天，妻子生下一個男孩。為了能讓妻兒過上好日子，我不想在縣城的建筑工地待下去了。我們村有很多人在廣東的建筑工地打工，聽說在那邊干活工資很高，我和妻子商量后，就踏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

來到廣州后，沒費多少周折我就在一個商住樓的建筑工地找到了一份活干。因為是熟手，剛上班我就被分配到鋼筋班，鋼筋班的工資要比其他班的工資高—些。我慶幸自己初次出遠門就找到了一份挺滿意的活兒，干起活兒來格外精神，盡管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痛，但想到每天都有四五十元的收入，心里十分踏實。

這個建筑工地上的民工主要來自四川、河南、湖南和廣西等地。工地上的施工人員全是男性，就連伙房也是男人掌勺。聽說幾個月前工地上本來是一對母女負責(zé)做飯的，有一天，一個民工摸進伙房對煮飯的女孩子進行性騷擾，那女孩的母親當(dāng)即帶著她的女兒離開了工地。這件事是老王告訴我的。老王是廣西人，四十多歲了，看上去顯得精神飽滿。那天在食堂吃飯時，他還說，他以前在一個工地干活時，將老婆帶出來同在工地上吃住，沒半月他老婆就嚷著要回家去帶孩子，原因是老王的老婆受不了工地上民工們經(jīng)常拿她開露骨的玩笑。老王自嘲地笑笑，對我說：“兄弟，自古男女授受不親，咱們男兒國里容不下女人啊！”

我們的宿舍是臨時搭建的木板房，幾十個人睡在一間屋子里，每到休息的時候，大伙兒都要相互講一兩個葷段子才入睡。有天晚上，沒有工友講笑話，我居然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想想便釋然：自己離家已有數(shù)月，差不多半年時間沒有和妻子親熱了，那些葷段子恰好起到一種望梅止渴的作用。失眠的夜晚，我的大腦滿是對性的幻想，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妻子親熱時的情景，真恨不得立馬將妻子摟在懷里啃幾下。

一天晚上，和我睡同一張床的老王附到我耳邊，悄悄問我：“小林，你想老婆不？”我一怔，隨即答道：“想啊，做夢都想著她呢！”“我也是。”老王說，“說出來不怕兄弟笑話，每到夜深人靜時，我最想的就是老婆。外出打工又快一年了，我已忘記上次和老婆親熱是什么時候了！”

老王的話讓我的心里十分難受。以前在家鄉(xiāng)的縣城打工時，每周我都要回家一趟；而現(xiàn)在來到千里之外的廣東，如果回一趟家就僅僅為了與妻子親熱一番，實在太不劃算了！我只有把對性的渴望埋在心里，盼望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早點到來。２００２年４月，工程竣工后我沒有隨建筑隊去另外—個工地，而是懷揣著用汗水換回的１萬多塊錢回了家。近一年沒有和妻子親熱的我，長久的性壓抑得到徹底的釋放。妻子枕在我的臂彎里，一臉的嬌羞，可愛極了。

２００２年６月，我再次外出打工。臨別那晚，妻子摟著我，無聲地哭了。我安慰她，說等咱掙足建新房的錢，就不再外出打工了。那天晚上我和妻子極盡纏綿。我知道，這一走，我將和妻子再次品嘗分居兩地的相思之苦。但是有什么辦法呢？我只有把對性的渴望埋在心里。

心酸：一個人的性生活真苦啊

[陳進金，２７歲，山西省運城人]

（自述者的話：我養(yǎng)成了一個人過性生活的不良習(xí)慣，但過于頻繁的手淫令我的身體受到了嚴重傷害。）

１９９７年，經(jīng)人介紹我認識了鄰村一個叫秋芬的女孩，相處一段時間后我們便結(jié)了婚。那時南下打工的人很多，我也想出去見見世面，掙錢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剛服侍完妻子坐月子，我就隨村人南下廣州打工了。

來到廣州后，四處找工無望，無奈我只有和幾個老鄉(xiāng)在一個建筑工地待下來。在漫長的打工生活中，我最難忍受的就是遠離妻兒的那份相思之苦。第一次“自慰”，是２０００年的事吧。那年春節(jié)，因為沒有掙到多少錢，我沒有回家。那一年的春節(jié)過得格外冷清，同宿舍的除了小王和我，其余的工友因為離家近，都回家與親人團聚了。小王是新疆人，和我一樣，都屬于路途比較遠的民工。無所事事的日子實在無聊，我向小王借了本書看。哪曉得那是一本黃書，這一看就將我迷住了。書中赤裸裸的性描寫讓人看了非常刺激。受其影響，我漸漸習(xí)慣了通過“自慰”來解決生理上的問題，并且隔三差五和小王去錄像廳看那種錄像。２００３年８月，我所在的工地竣工后，我隨建筑隊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工地，自慰的習(xí)慣也長期保持了下來。雖然從雜志上得知自慰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有時也能解決一些問題，但這哪能和妻子溫軟的身體相比？還是無法得到充分的滿足。而且由于頻繁的手淫，我的精神變得委靡不振，身體也出現(xiàn)了問題，有時扛一個重一點的東西，腰就脹痛得十分難受，而且晚上至少要上４到５次廁所。

為了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我除了經(jīng)常和妻子通電話外，還利用休息時間去附近的公園玩。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在那種公共場所，我不但沒有分散精力，相反當(dāng)看到一對對情侶親密無間地相依在一起時，心里很酸，很難受，有無奈的嫉妒心理。去了幾次公園后，我不再對那種場所感興趣了。應(yīng)該說，是那種場所根本就不適合我。但哪里才有我們的業(yè)余活動空間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城市喧囂的背后，活色生香的故事輪不到我們?nèi)グ缪菀粋€角色。我們只是這個城市中最卑微的體力勞動者。

我決定今年回家時一定把妻子帶出來，一個人的性生活真是太痛苦了！

恥辱：生命中不能承受性病之痛

[王平，２９歲，四川省巴中人]

（自述者的話：在這里，我想給廣大和我有一樣想法的打工朋友說一句話：如果老婆不在身邊，再怎么難熬，也不要去找小姐，否則，那將會是你一生的傷痛。）

２００３年剛過罷年，我便隨同村的幾個人一起踏上了南下的火車。我家的房子已經(jīng)很破了，在村里，房子破就會被人瞧不起，由于村里的土地越來越少，每年雖然辛辛苦苦，卻只是僅僅夠溫飽，要想掙錢，只有出去打工這一條路了。無奈，我也只好告別結(jié)婚三年的老婆，去廣東東莞打工。

我們?nèi)サ牡胤绞且粋€玩具廠，在那里扛包。工作每天都很辛苦，有時一直加班到夜里１１點。剛開始的時候，由于活兒太累，每天躺下我就睡著了，可時間一長，就開始拼命地想老婆了，躺在床上時，即使很累，也常常睡不著，覺得一直有一股氣發(fā)泄不出去。我們兩個星期輪休一天。那天傍晚，我和同村的老李無所事事地到玩具廠外的小鎮(zhèn)上玩，走過一家發(fā)廊的時候，看到一個３０歲左右的女人朝我們輕輕地鉤了鉤手指。老李說，別理她，那是個雞。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她幾眼，她描畫得夸張的臉在我的眼里此刻竟是那么漂亮。

晚上，背著老李，我找到了那家發(fā)廊。一宵之歡后，我覺得非常滿足，此后，過一段時間，我便會去找個發(fā)廊的小姐解決一下噴薄的欲望。然而到８月份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下體奇癢，無論怎么洗澡都不管用。去一個偏僻的小診所一看，晴天霹靂，原來我已得了性病。我覺得無比羞恥，醫(yī)生說，要抓緊時間治療，否則，不但會傳染到自己的性伴侶身上，以后還可能影響性功能。無奈，我只好把自己辛苦掙來的血汗錢都用在了治療上，吃了無數(shù)的藥，才慢慢地控制住了。可錢已花得一分不剩。年底回家的時候，妻子歡天喜地地問我掙了多少錢，說我們的房子這下有希望了，我只好騙她說，我掙了１萬多，可錢被一個老鄉(xiāng)借走了。

２００４年，還沒過完年我就離開了家，我怕面對妻子那雙信任與企盼的眼睛。可是，我往哪里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１萬元錢？我都后悔死了。

后來才知道我這還算是好的，離我們村不遠的李村，有一個人因為嫖娼花掉了打工幾年的積蓄，還染上了性病，他去找將病傳染給他的那個小姐要錢治病，那個女人根本不搭理他，惱羞成怒的他失去了理智，掏出刀子將那個女人扎傷，那個女人被送進醫(yī)院以后，他自己也被“請”進了牢房……

痛苦：誰能體會一個民工的斷腿之苦

[黃岳，３２歲，湖北省仙桃市人]

（自述者的話：人性本能的欲望驅(qū)使我對她想入非非，盡管我知道有這樣的想法很不道德，但是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我叫黃岳，出生在湖北省仙桃市一個農(nóng)民家庭，１９９６年結(jié)婚后，便南下廣州打工。因為沒什么知識，找不到廠進，只有到建筑工地上打工。為了生活，在這幾年的打工時間里，我只回過兩次家，第一次是妻子生小孩那年，第二次是我的母親去世那年。長時間的性壓抑讓我感覺生活了無意趣，而遠離家庭、遠離妻子的痛苦和思念是無法抑制的。

工地上有我的一個老鄉(xiāng)叫何剛，他妻子就在附近的一個服裝廠打工。他們每周都會見一次面。我很羨慕他，很想將我妻子也帶出來，像何剛那樣，結(jié)束牛郎織女般的生活。但是孩子畢竟太小，放在家里無人照管啊。將孩子帶出來，昂貴的托兒費又豈是我的經(jīng)濟水平所能承受得了的？有時想到痛苦處，我真后悔那么早就要了孩子，但孩子無罪，他畢竟是爹媽的心頭肉啊。我這么辛苦掙錢，不是為了孩子將來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空間嗎？

２００３年９月初，何剛的岳母從家里來到廣州。他岳母原在家里做豆腐生意，在家里掙不到錢，在何剛的建議下，便來廣州做生意了。按輩分，我該稱何剛的岳母為姨。她姓黃，我叫她黃姨。別看黃姨快５０歲了，守寡已近１０年，看上去卻一點也不顯老。黃姨的攤位就在工地附近的一個菜市場，租房離工地也沒有多遠。因為我對豆腐制作這門手藝略通一二，所以黃姨經(jīng)常請我去做她的幫手。時間一長，我在心里莫名地對黃姨產(chǎn)生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愫。人性本能的欲望促使我對她想入非非。盡管我知道有這樣的想法很不道德，但是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人就是這么奇怪，越是努力不去想的事情腦海里越是浮想聯(lián)翩。

黃姨通常晚上將豆腐做好，第二天一早拿到市場上去賣。那晚，黃姨捎信來讓我過去幫忙。我本想叫上何剛一起去，剛巧何剛正在和工友們打牌，我就一個人去了。那天晚上的我也許是著了魔，鬼使神差地和黃姨開了些葷玩笑。黃姨的臉紅得如妻子新婚時嬌羞的模樣，我的心一動，一只手便搭在了黃姨的肩上……事后我和黃姨后悔不迭。我想，我向黃姨提出那種要求時如果她稍稍拒絕我，那么我們就不可能發(fā)生那種關(guān)系。自和黃姨有過一次畸形之歡后，我心里總是有一種無法說清的罪惡感。我在不斷的自責(zé)中對妻子懺悔，而那晚的偷情帶給我的刺激讓我回味無窮。我在自責(zé)與欲望中度日如年。

一個月后的一天，何剛問我為何不去幫他岳母做豆腐了，我謊稱白天干活兒太累了。何剛說：“我岳母要你去幫忙呢，你總不能不給我面子吧？”何剛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還能拒絕嗎？明知道那是一個誘惑，但我還是去了。

接下來所發(fā)生的事，我不好意思對你們說，因為那實在太荒唐。說不清是誰引誘誰，我和黃姨有了一次，兩次，接下去的無數(shù)次就顯得順理成章了。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１２日晚，我和黃姨正親熱，何剛不知什么時候推開了門……人世間最丑惡的一幕暴露在何剛的面前，可以想像，那個場面是多么尷尬。幾天后，黃姨和她女兒回了家，是何剛強令他妻子帶他岳母回去的。他對我說：“想女人想瘋了可以去大街上找三陪去呀，背著老婆去勾引一個老太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我羞得無地自容，真想一頭扎進珠江死掉算了！

發(fā)生了這樣不光彩的事，我的心很亂，擔(dān)心何剛的妻子回家后將那事傳出去。那事如果讓我妻子知道了，那我還有什么臉面去見她呢？１２月１５日早上，我出工時，因為精神恍惚，腦子里老是想這想那，高空作業(yè)時不小心從５米多高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左腳骨折！經(jīng)醫(yī)生診斷為粉碎性骨折。那天我恰恰忘記系安全繩了，違反了施工安全條例。工地負責(zé)人按照有關(guān)法規(guī)一次性賠償我?guī)兹f塊錢后便與我終止了勞動關(guān)系。

我的腳已經(jīng)做過一次手術(shù)，沒有成功。看來，可能要殘廢了。殘疾的我，除了選擇回家，還能怎樣呢？回到家后，我的妻子會原諒我嗎？我將如何面對以后的生活？又有誰能體會到我的斷腿之苦呢？

[專家發(fā)言]北京石景山醫(yī)院于大夫認為：現(xiàn)在的工地上全是男性，人長期在單一群體中生活，心理狀態(tài)肯定與正常人不太一樣。在這種情況下，有的民工可能會出去找“小姐”，或是發(fā)生婚外情，這樣就會給社會增加不穩(wěn)定因素。面對這種矛盾，一種方法是加強自我調(diào)節(jié)，或者多參加一些活動分散這方面的注意力，這就需要全社會的參與和關(guān)心。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社會學(xué)系周教授說：為了經(jīng)濟動因，民工們來到城市干活，他們的經(jīng)濟水平肯定不允許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出來。但他們也是人，需要最基本的人文關(guān)懷。他還認為：即使不從人的利益出發(fā)，就是從全社會的穩(wěn)定來說，關(guān)注民工性生活對社會的良性運轉(zhuǎn)也是十分重要的。中國社會學(xué)界對民工性生活的研究和調(diào)查目前還是一個空白，即使有也是小范圍的，不具代表性的。現(xiàn)在我們的媒體開始關(guān)注民工性生活問題，我認為這就是一個社會的進步。

[本刊觀點]通過以上幾個關(guān)于民工的私密故事，我們感受到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民工們因為性生活的缺失而表現(xiàn)出的彷徨與無奈。他們的性壓抑、困惑，相信生活在這個群體中的人都有深切的體會。這就引發(fā)出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民工的性壓抑長期被忽視，誰來關(guān)心他們的“性”福生活？

相關(guān)采訪資料顯示：在民工群體中，有８０％以上的民工表示從沒有過正常的性生活；有７％的民工明確表態(tài)會去找“小姐”；有３％的民工因為長時間的性生活缺失，對性生活基本上沒有欲望；而選擇通過“自慰”的方式解決生理需要的民工則占據(jù)了２１％左右。民工如何解決性壓抑所帶來的困惑？本刊認為，首先應(yīng)在心理上作自我調(diào)整，盡量避免接觸與性有關(guān)的東西，比如黃色書刊、淫穢錄像等，并努力多參加些有益而健康的娛樂活動，以轉(zhuǎn)移注意力。并且對性要有一種理性的認識，增強自我約束的能力；如果有條件，最好夫妻在一處打工，既便于相互照顧，又解決了生理問題。其次政府職能部門也應(yīng)多一些人性化的舉措，如為民工修建一些屬于他們的娛樂場所，不定期舉辦一些有益的活動等。如果夫妻在同一個工地，可考慮蓋一些夫妻宿舍。這樣就更可以體現(xiàn)出對民工的關(guān)懷，讓他們體會到一種沒有被排斥的感覺，有一種家的溫暖。

不可否認，民工是城市中的邊緣群體，但是這個群體是農(nóng)民中比較先進、比較積極的部分，他們在用雙手改變自己生活的同時也將改變一個群體的命運。所以，民工性壓抑問題就不僅僅是個人問題了。它是一個現(xiàn)實的情感問題，是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關(guān)注民工，關(guān)注他們的情感生活，需要各個方面的配合并采取一些具體的行之有效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