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歷變性手術的人,有各自不同的心路歷程;
周圍的親朋好友,有他們的擔憂與祝福;
同病相憐者,有他們的期待與愿望;
專家們更有話要說。
面對“被神弄錯了性別”的人群,我們應該流露什么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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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7月16日,26歲的劉炎在中鐵一局陜西伊麗整形美容醫院進行乳腺摘除手術,這是她變性手術的第一期。
據院方介紹,在決定為劉炎進行手術前,中鐵一局陜西伊麗整形美容醫院經過了一系列嚴格的審核程序:
首先由劉炎本人提出申請,并得到戶籍所在地公安機關出具的無犯罪記錄證明,同時也取得了家長的同意簽字。
術前,院方為劉炎進行了一系列嚴格、全面的身體檢查,包括腦電波、雌激素水平等,并確定沒有手術禁忌癥。
同時,院方聘請心理專家為劉炎做了500道題的心理測評,從心理角度反復進行接觸論證,結果證實她確有易性病傾向,可以行變性術。
最后是簽屬手術協議書,期間醫生詳細解釋了手術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問題以及術后對生活帶來的影響。
為慎重起見,劉炎的手術分三期進行,全程要進行三至四次手術,總共需要半年到一年時間。
劉炎:手術是對我生命的延續
從小我潛意識里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男孩子,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就開始為性別苦惱。走入社會后,常發覺周圍人總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這給我的心理壓力很大。在此后的十五六年間,我的心態一直處于壓抑狀態,感覺很痛苦。
開始有通過手術改變性別的想法是在1997年。對我而言,做變性手術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愿望,而是一種迫切的需要,就像氧氣跟人的關系一樣。人由靈魂和肉體組成,而我現在身體是女性的,靈魂卻是男性的,沒法統一,如果不進行手術,我的生活根本沒法繼續。
一期手術完成后,我感覺很欣慰。
不少關心我的人覺得我只要做了手術所有煩惱都能消失,但事實卻不是這樣的。人生有許多煩惱,而性別困擾并不是唯一的,我清楚地知道手術只是讓我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以后的人生問題還會有很多。
我喜歡稱自己所進行的手術為“性別恢復術”,我只是恢復了本來應該有的性別。
我知道社會上還有很多與我面對同樣問題的人,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現實情況和心態,我覺得我只能代表自己,并不能代表所有的人。
當所有手術完成后,我會積極地繼續自己的人生。至于后半生的夢想,是辦一個彌陀村(一種佛教思想下的社會福利機構,類似于大型養老院)。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年才能實現它,但這是我的夢想。

變性手術沒有后悔的機會
艾玉峰(中鐵一局陜西伊麗整形美容醫院院長 ):
對于劉炎的手術,我們是很慎重的,從她提出要求到決定手術,我們與她接觸了兩個月,除了全面的身體檢查,還特別找心理專家為她做心理測評,以評估她的心理狀態。
在我們的日常接觸中,可以看出劉炎雖然是女性,但穿著打扮、行為舉止都是男性化的,由于她心理上認為自己是男性,因此無法以女性身份融入社會,甚而產生痛不欲生的感覺。作為醫院,我們出于人道,希望能通過手術來幫助她完成心理上的轉換。目前看來,通過第一期手術,她已經減輕了不少心理負擔。
當全部手術完成后,公安機關會給她一個男性身份證,這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一個男性角色融入社會了。
相較于“男變女”,“女變男”手術開展比較少,主要是因為難度較高,再造生殖器官以及保證其功能是首要問題。
嚴格地說,通過手術患者只是成為醫學意義上的中性人,術后還需要長期服用激素。另外,手術可以幫助她完成外觀上的改變,并具備一定的性功能,但要做到完全有性功能是困難的,而且不可能有生育能力。所以說,手術最大的作用是讓患者在心理上覺得自己是男性了,并以此取得被社會認同的男性身份。
劉炎的事情經過報道后,我們收到許多此類患者的求助。我最擔心的是有人會因一時沖動而盲目求醫。我在這里提醒大家:變性手術絕對不同于錦上添花的整形美容術,一旦施術就不可能再挽回了!
那么,在什么情況下才可以做變性手術呢?心理上確有易性病,沒有其他方法可治療,只能通過手術治療的;得到公安機關證明,沒有犯罪史,沒有不良企圖的;得到家庭認可的;身體健康,無手術禁忌癥的。
需要強調的是,站在醫生角度,我絕不希望做太多這樣的手術。

應首先尋求心理治療
陳青萍(陜西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心理系 心理學博士):
術前我們已確診劉炎為重度性身份認同障礙。從生理上講劉炎完全是個女性,但因患有性身份認同障礙,所以她有不可遏制的變性愿望,且已到了以命換性的地步:“不變性不如去死。”
在我們2004年4月介入治療前,她自己也采取過很多方法,既做過心理治療,也嘗試過許多自我調節的方法,但都沒有成功。
性身份認同障礙(就是通常所說的易性病或易性癖),在臨床心理學上是一種比較嚴重的心理疾患。患者雖然在生理上完全正常,但卻有一種強烈的要成為與自己生理性特征相反的性別的念頭。這種心理疾病萌芽于童年,發展于青春期,雖然不能完全否認生物學上的遺傳因素,但從大多數例子來看,都留有童年的痕跡。人們對性身份的認同始于1歲,如果此時家庭教養有偏差,就很可能出現導向性身份認同偏離。目前尚無法完全解析它的成因。
對于劉炎,我始終認為她只是一個比較典型的、極個別的例子。而一般對于性身份認同障礙患者(包括重度患者)都應該首選心理治療,而不輕易建議做變性手術。
變性手術不僅牽扯到生物學特征的改變,還牽扯到社會分工、社會責任等一系列適應問題。變性手術后,患者仍然會面對一系列心理適應問題,比如:
變性后以女性生理狀態和體能能否承擔男性的工作壓力、面對男性的社會競爭?
沒有生育能力和正常性能力,家庭生活很可能會出現矛盾,雙方心理是否能夠適應?
社會交往中能否進入并適應男性社交圈?
美國研究者對做過變性手術的患者追蹤觀察20年,截止目前發現其中有2%的人術后完全不能適應,并有自殺傾向;還有10%~15%感到不如意,甚至希望恢復自己原有的性別。
所以我再次強調,有性身份認同障礙的人首先應尋求心理治療,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選擇變性手術。

承認他們標志著一個國家的文明和進步
李銀河(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社會學博士 ):
從整個社會來講,變性手術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因為變性者并沒有妨礙到他人。但是,手術對于變性者個人的生活影響比較大,可能周圍的親朋好友會暫時難以接受或難以適應,他們的心理也會因此而度過一個漫長的適應期,至于能否安全完成性別過渡,則是變性人最為重要的一點。
對于性別模糊的群體該不該做變性手術,我個人觀點是比較矛盾的。我覺得最理想的是社會能給他們一個比較寬松的環境,讓他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性別取向,這樣就不用再忍受手術之苦了。
目前這一人群之所以會選擇做變性手術,是出于得不到社會承認,由于我國較為保守的性別觀念,性別錯位的這一人群礙于社會壓力而強迫自己過著違背真實心理的生活,否則就會被認為是變態,面臨失業、被孤立的困境,并受到主流社會的忽視甚至蔑視。
這里還有一個細節值得注意,同樣是變性人,女變男比男變女更難被社會所接受。這是因為女性地位一直比較低,因此那些女變男的人可能會受到更多的排斥,從而被認為他們的目的不單純,是想通過改變性別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
值得慶幸的是,隨著西方模糊性別群體運動所取得的進展,整個社會對這一人群的態度逐步在向理解和尊重方向發展,社會環境變得越來越寬松。總的來說,我還是呼吁社會能給予他們一個比較正確的看法和應有的尊重;同時,承認他們也標志著一個國家的文明和開放度。

醫學方法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何倫(東南大學醫學人文學系副主任):
劉炎是一種典型的易性癖表現。
從醫學角度來看,DNA決定著男女性別,但生物的多樣性表明基因從來不是單純地、絕對化地決定著性別,因為人在成長過程中會受到復雜社會因素的影響,比如在關鍵的幼兒時期把女孩當男孩養或者把男孩當女孩養,此后就會形成截然相反的行為模式,最終導致社會角色的混淆。
醫學上把這種狀況稱之為性角色的認同障礙,基本上采取藥物、手術或心理療法,但易性癖畢竟不是一種完全的病理狀態,因此目前比較普遍的以手術刀解決問題的方式非常容易走極端,具體表現在:它有利的一面是能夠解決長期困擾患者的身心痛苦,而令人擔憂的是會不會由于醫學的錯誤干涉導致生命遭受再一次摧殘?
如今,醫學技術對人性、對生命的干涉越來越廣泛,體現在變性人身上無疑代表著一種社會的寬容與道德觀念的覺醒。而我們所要考慮的有兩點:一、是否嚴格把握了患者的心理適應癥。這種形和心分離的技術必須達到治療后的人性化統一,因為期望值與實際效果很難保證完全一致,而且手術傷害是巨大的、不可恢復的,不能低估其后續影響;二、必須掌握技術的合理使用。男女變性在技術上不完全一樣,女變男技術要求更高,也可能對患者構成傷害。
另外,社會倫理和醫學倫理在整個社會中的發展是不平衡的,有時矛盾還相當突出,特別是當變性人公開身份進出某些特殊場合,比如洗浴中心、公共廁所以及婚戀時,很多人在心理上無法認同,甚至拒絕,所以變性人未來的生存很成問題。
因此,這里我提出幾點忠告:
1、對自己的決定要充分認同。
2、對手術效果要態度明確。
3、對社會反應要具備足夠的承受能力。
4、要清楚用醫學的方法解決所有問題是不可能的。
5、要適應新的社會角色,盡快融入社會生活。
劉炎的父母:
我們尊重劉炎的選擇,目前最擔心的是她手術恢復后是否能找到如意的工作,今后能否過得好、過得幸福。我們企盼社會能給像劉炎這樣的人多一份寬容,多一點生存空間,讓他們好好地生活下去。
與劉炎“同病相憐”的朋友:
我們有著與劉炎相似的經歷,對她的境遇和心情都很理解,看到她手術順利都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我們可能也會通過手術來實現自己的心愿。
劉炎手術后走上社會還可能會遇到種種困難,我們希望她能有一個良好的心態來面對未來的新生活,“笑看人生,永不言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