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彌漫打江山

編者按：方志明，１９２１年５月生于江蘇南京。１９３８年參加新四軍，并加入中國共產黨。解放戰爭期間歷任華野四縱三十一團、三十二團副政委，三十三團黨委書記、團政委，先遣縱隊獨立支隊副政委等職。１９５８年轉業，先后在安徽大學、安徽農學院、安徽師范大學和安徽工學院任領導職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著有《少奇同志在皖東》等六部電視劇劇本及若干書籍。

戰爭年代，方志明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并愛好攝影，這些戰地日記和戰時的照片一直保存至今，再現了那段烽火歲月。本刊從今年第二期起陸續刊出若干篇經整理的戰地日記，以饗讀者。

“王牌”敗兵的黨醒

１９４７年５月１６日 蒙陰縣孟良崮下

萊蕪戰役之后不久，我于４月底從四縱十一師三十一團調任三十二團副政委。經過一個半月五次尋求殲敵的戰機未成，１３日晚終于打響了孟良崮戰役，我軍獲得全殲蔣介石“王牌”部隊整編七十四師的重大勝利。

今日孟良崮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一陣暴風雨之后，戰地如洗，硝煙殘在。我和團長曾旦生帶著一個警衛班，沿著５２０高地，踏上６００高地，巡視了最后全殲整編七十四師的主戰場。我們懷著勝利的喜悅，步下孟良崮，走近“王牌軍”戰俘群。在山凹中羊腸小道上一眼望不到邊的全是俘虜，其中有的昂首露出不服的神色，有的雙手抱頭顯出無奈的神情，有的拿著小樹枝在地上亂劃，不知在想著什么。

曾團長微笑地問：你們有什么感想呀？解放軍優待俘虜，你們放心。

戰俘甲（女）：有什么感想？我們不服。你們上十個縱隊打我們一個整編師，勝了也不算英雄，有本事一對一打。

曾團長：噢，不服？我們陳毅司令說：“圍攻整編七十四師，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你們懂吧，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戰俘甲（女）反目相看曾團長：什么百萬軍中？瞎扯，國軍在山東哪有百萬？

曾團長：噢，這讓我們的方副政委向你們說說。

我從容地說：張靈甫清楚得很，蔣介石在山東集中了２４個整編師，６０個旅，約４５萬人的兵力。我們山東野戰軍有多少兵力？不過２２萬，就是國民黨將領們手上閱覽著的文件《對當前作戰的指示》中所指：“不過陳毅２２萬”。一方約４５萬，一方不過２２萬，哪個多？！

戰俘乙：不管怎樣，一對一打，你們打不過我們七十四師。

曾團長：笑話，你們七十四師能打，我們解放軍不能打？孟良崮上你們在督戰隊的威逼下拼死向我們解放軍反撲，企圖殺開一個缺口，奪路而逃。解放軍奮力沖殺，雙方展開白刃戰，有的山頭上拼刺刀多達十五六次，最后不行的是哪一方？你們看到嗎？沒看到也會聽到的嘛。

我說：你們七十四師孤軍冒進，我們陳（毅）粟（裕）首長抓住戰機布下天羅地網，你們的張靈甫死到臨頭不知死，說什么“以我王牌七十四師的火力，還不知鹿死誰手呢”。我們解放軍主攻部隊之一的一位縱隊司令虎生虎氣地說：“誰英雄，誰狗熊，孟良崮上碰一碰！”鹿死誰手？誰是狗熊？戰爭的結果，就是鐵的事實嘛。

戰俘丙無可奈何地說：唉呀，我們國軍內部不和，各顧各是失敗的原因。

曾團長：這是事實，你們張靈甫師長說：“黃百韜不援助我，李天霞嫉恨我，我已到了‘盡忠報國’的時候……這就是他留給蔣介石的最后一句話！

戰俘丙：我看啦，我們打到這般地步，總的原因是蔣委員長不會打仗，把我們七十四師指揮到全軍覆沒的地步。（眾戰俘齊聲：是呀，是呀。）

戰俘丁把在地上亂劃的小樹枝一摔，頭一抬說：不要怪三怪四，說到底還是怪我們七十四師自己師長驕傲自滿，輕敵冒進，以至今天都當了俘虜。

曾團長插話：（指著戰俘丁）你說得對，張靈甫自恃國民黨“王牌軍”五大主力中的主力，還曾以七十四軍軍長之身兼任南京“首都”警備司令，弄個蔣家“御林軍”長官的名聲，驕橫得很哩！

戰俘甲（女）反感地怒視著戰俘丁：你說啥？

戰俘丁：我說啥，說你說我說我們的師長，張靈甫不是驕傲地向我們說過“有七十四師就有國民黨”嗎？全師的官兵，包括你我在內，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如果共軍打掉七十四師，打到南京沒得擋！張靈甫更驕傲地夸下海口：“有我七十四師，就無新四軍葬身之地。”好了，牛皮吹炸了，現在不是“有我七十四師，就無新四軍葬身之地”。而是“有新四軍就無張靈甫葬身之地”，這叫驕兵必敗呀。（眾戰俘紛紛點頭）。

忽然一陣旋風，卷起山間的塵土，戰俘們紛紛舉手蒙上雙眼。

風過塵落，我說：好了，我來說說，你們講的造成七十四師全軍覆沒的各種原因，都是事實，但根本的原因是蔣介石國民黨把矛頭對著代表勞苦人民的共產黨，打內戰不得人心！

你們說張靈甫輕敵冒進，是事實，可是他長期以來就十分欣賞“孤軍深入”“乘勝長驅”，說這是他打勝仗的經驗。

你們說整編八十八師師長李天霞故意暴露七十四師右翼造成七十四師被圍，是事實，可是張靈甫的左翼整編二十五師倒是十分賣力，師長親自到第一線督戰，但還是被我解放軍把他隔斷了。

你們說蔣介石不會打仗，其實他在北伐戰爭、抗日戰爭中也曾打過一些勝仗，只是把矛頭對著共產黨時，他才顯得不會打仗，因為他打內戰不得人心嘛。不得人心的黨，不得人心的軍隊，終究要垮臺的。

部隊炊事員和民兵挑著鐵桶或木桶送開水來了，戰俘們爭相飲用。戰俘乙說：這比仙水還甜，好幾天沒喝到了，解放軍還想到我們這些戰俘嘴干，真好。

戰俘甲（女）有所覺醒似的說：還是你們共產黨有道理，教我們一步步地心服了。她嘆了一口氣又說：“你們講優待俘虜，這對一般戰俘是可以做到的，但對七十四師戰俘恐怕很難做到，我們之間的仇恨太深了。”

曾團長：照樣優待。

隨同我和團長的警衛班長插話：我就是原來七十四師的一個戰俘，不但一樣受優待，還受信任，現在特務（警衛）連當班長。

我說：告訴你們一個消息，相信不相信？我們曾團長的愛人，啊，你們叫太太，夫人，原來是你們國軍里的一名護士，她被俘后，愿意留在解放軍當護士，經過一段時間了解相處，她和曾團長兩廂情愿結為夫婦。

戰俘甲（女）遲疑地說：那你們新四軍、八路軍不共產共妻嗎？

曾團長哈哈大笑：哪有的事？我們就是一夫一妻，我和她過得好得很，她對我很體貼，我對她很滿意，真的。

戰俘甲（女）臉一紅，低下頭。

戰俘乙高聲地說：“我也愿意留在解放軍。”眾戰俘也附聲道：“我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