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封建專制王朝沉墜于腐朽不堪的深淵時,社會矛盾和階級矛盾一觸即發,爆發一場急風暴雨式的農民戰爭勢所必然。在埋葬舊王朝的風云激蕩之際,致力于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起義軍領袖似乎劍刃間凝血腥之氣、眉宇間閃殺伐之光,焉有空暇和雅興吟詠?其實,也有許多激憤滿腔、志在顛倒乾坤的起義軍領袖也有許多能以詩來澆胸中塊壘、抒干云豪情,并留下了一些彌足珍貴的詩章供后人評說。
詩有寄寓性。一些復雜細微的思想感情就可以通過具體可感的形象描寫來寄托;因為,詩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規避封建社會酷虐的法令、森嚴的文網,成為起義軍領袖一抒恢宏大志的比較隱蔽的手段。
如唐末農民起義軍領袖黃巢早年的《題菊花》一詩:“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滿院子栽種的菊花在秋風肆虐之下備受摧殘、凌侮,“蕊寒香冷”的菊花得不到蝴蝶的一絲眷顧和撫慰。前兩句寄寓了詩人對菊花命運的深切關注和無限同情;后兩句詩人憤憤不平地托出心曲:要是有一天我做了司春之神,一定要讓菊花和桃花一同開放在百花爭妍的春天!全詩以菊明志,可窺詩人蔑視皇權、意在取而代之的英雄氣概。
又如洪秀全的《述志詩》更是以龍自喻,酣暢地抒發了他推翻滿清、拯民于水火的壯志雄心:“手握乾坤殺伐權,斬邪留正解民懸。眼通西北江山外,聲振東南日月邊。展爪似嫌云路小,騰身何怕漢程偏!風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飛龍定在天。”
黃巢、洪秀全能如此激昂地以詩言志,與他們的出身有關系:黃巢,私鹽販出身,有文才,曾到長安舉進士不中;洪秀全,農民出身,作過塾師,屢考秀才不中。但歷史上有的農民起義軍領袖甚至不通文墨,緣何有詩傳世?西方有一句俗諺:“憤怒出詩人。”歷經血與火的洗禮、刀與劍的淬礪,在感情之火熊熊燃燒、激情難抑的情景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
如秦末農民起義軍領袖項羽,“學書不成去學劍”,群雄逐鹿之際,他破釜沉舟,入咸陽、封王侯、定天下,自號“西楚霸王”,不可一世;但最后被圍于垓下,四面楚歌,身為赳赳武夫的他禁不住慷慨悲歌,留下萬代傳誦的名篇《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該詩前兩句概括了項羽一生功業的興衰成敗,后兩句是近乎粗拙的哀嘆:戰馬困在這里沖不出去可怎么辦啊?虞姬啊虞姬,你說拿你該怎么辦?這是英雄末路的真實寫照,仰天悲嘆,撼人心魄。
又如太平天國領袖之一的東王楊秀清,本是燒炭工,有《果然英雄》一詩(節錄):“拔地參天皆勇將,安邦定國盡忠臣。沖鋒恐后常虞我,遇事爭先詎讓人?”該詩文字淺顯、風格樸實,充溢著太平天國興盛時期那種氣壯山河、所向披靡的英雄氣概。
又如朱元璋,小沙彌出身,在領導紅巾軍鏖戰江南的日子里,寫有《菊花》一詩:“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欲與秋風戰一場,渾身披就黃金甲。”用語平俗無奇,但拙樸中露奇巧,顯出其睥睨群雄的凌厲肅殺之氣。
這些詩通俗,易記,傳播廣,有時也用作起義的暗號。如東漢末年,外戚專權,宦官干政,巨鹿人張角為拯民于水火,創“太平道教”,作詩預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蒼天,代指東漢政權;黃天,代指太平道;甲子,指漢靈帝中平元年即公元184年。這一年,“四方百姓,裹黃巾從張角反者四五十萬。”一場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在張角一首小詩的導引下爆發了。
在我們這個古老的詩國,詩絕非文人墨客的專利,更不是帝王將相的奴婢。“不平則鳴”,詩在農民起義戰爭中可謂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