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坑”瀕臨堙滅的心痛

中國人是不會忘了“七七”這一天的。67年前的這一天，日本帝國主義在盧溝橋發起進攻，中國軍隊予以還擊，中華民族從此開始了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日戰爭。

而東北人民受日本侵略者的奴役凌辱尤甚。從1931年的“九一八”到1945年的“八一五”，苦難史是整整的14年！

“什么是‘萬人坑’？我們從未聽說！”

6月下旬，記者在遼寧境內尋訪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時期“萬人坑”遺址時，感觸頗深。在阜新蒙古族自治縣七家子鄉泉水村，記者恰好遇到一群放學回家的孩子。說起“萬人坑”，這些十多歲的學童顯得迷茫疑惑。他們反問：“什么是‘萬人坑’？我們從未聽說。”而事實上，在阜新地區，有證可考的“萬人坑”至少有4處，里面埋葬的中國礦工達7萬余人。

這不能怪孩子，大人不講，課本不教，電視節目里沒有，他們自然不會知道。就算那些50歲以上的中年人，他們腦海中大概也只剩下一點點對“萬人坑”的依稀記憶。

據記者調查，遼寧境內較大的經考證的“萬人坑”共有34處，當年埋葬的遇難同胞至少有60萬人。這些“萬人坑”大多分布在撫順、本溪、阜新、北票、大石橋等地礦山，也有少數是當年日寇修建大型軍事設施或水電站時留下來的。近年來，大多數“萬人坑”遺址處于無人過問、無錢維護、無人看護的窘境。由于年久失修，館舍破敗，文物流失，白骨毀壞，許多“萬人坑”都瀕臨堙滅的危險。

位于大石橋市（縣級）圣水村的虎石溝“萬人坑”遺址，是日寇瘋狂掠奪我鎂礦資源的鐵證，當年有1.7萬名中國勞工被奴役致死。這里原歸鞍鋼大石橋耐火材料廠管理，但這個廠早已破產轉制為民營。據54歲的大石橋市文體局副局長李應元說，20世紀六七十年代，來這處“萬人坑”參觀的游客絡繹不絕。那時候展覽布置得豐富多彩，聲光電特技效果也好，日寇的狼狗會狂吠，沙盤上的小火車會轉圈跑，沒死就被扔進“萬人坑”的礦工會向外爬等等，非常形象逼真。但現在，這個紀念館連電都被掐斷了，許多遺骨由于年代久遠已經蟲蛀風化。盡管這里是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但現在只有一個人業余幫著照看。

記者去的那天，看門人不在，據說是趕集去了。隔著緊鎖的鐵門，院子顯得很寂寞。此前記者曾看到《遼寧日報》有報道說，前幾年由于展廳漏雨滲水，許多遺骨已發霉腐朽。年輕的出租車司機也隨記者向院內望去，嘆了一口氣說：“這地方，一年也沒幾個人來！”

本溪市南芬“萬人坑”遺址更是破敗荒涼。由于當地的許多人都難以說出準確位置，記者只好請鐵山派出所副所長康貴福帶路。這里目前連一條簡易山路都沒有，記者踩著大小石礫，艱難往上爬了15分鐘才到達遺址。紀念碑陰面的大理石貼面已部分剝落，五間水泥平房的展廳門窗緊鎖，內里空空蕩蕩，電水全無。本鋼露天礦政工部副部長周興華告訴記者，這里雖被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但市文物部門從未撥過一分錢。2001年市委宣傳部曾召開協調會，決定此處“萬人坑”隸屬露天礦，但移交給南芬區文化局管理。周興華苦笑說：“會開完就完了，現在真不知該誰管?！?/p>

阜新市孫家灣“萬人坑”遺址是目前國內日本殘害我礦工規模最大的一處“萬人坑”。這里雖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和市級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但記者來到這里時，看到館區電線已被盜割多年，至今仍未修復。展館的窗戶全都用磚砌死了。館長趙春芳（兼阜礦集團公司檔案館館長）告訴記者，這里最后3名解說員1999年已下崗回家。2001年遼寧省文化廳曾撥款5萬元用于館舍防漏和排水，但遺骨防腐因沒有資金始終沒做。今年六一之前，為接待一個日本參觀團和向未成年人開放，阜新礦務集團撥款1萬元購置了發電機，用于臨時照明。

北票市（縣級）臺吉南山“萬人坑”遺址原來歸北票礦務局管理，前年企業破產后劃歸北票市民政局管理。這里占地255畝，環境清幽，算是遼寧境內“萬人坑”遺址中保護最好的。北票市民政局副局長魏澤勝介紹說，市里接手后，將此處納入全額撥款事業單位，除4名工作人員（2名更夫、1名講解員、1名館長）工資有保障外，還先后撥款2.3萬元用于遺骨防腐和館舍道路的簡易維修。館長劉鵬遠告訴記者，這處遺址面臨的問題也不少，許多當年的文物史料早已散失殆盡，有一具當年用鐵絲捆身的珍貴遺骨，在玻璃罩毀壞后讓羊吃了，館里每年的經費只有三四千元，不通水，也沒有電話，上山的這２公里土路也壞得很難走了。

多年來致力搜集“萬人坑”史料的遼寧省委黨校李秉剛教授披露，除上述幾處至今還保留著地上紀念性建筑的遺址之外，遼寧境內其他“萬人坑”遺址已難覓蹤跡。

“今天過上了好日子，可別忘了昨天的苦！”

列寧曾說過一句名言：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日本侵略者當年從中國掠走的是礦產資源，留下的卻是一堆堆粼粼白骨；掠走的是財富寶藏，留下的卻是一個個陰森森的“萬人坑”。

73歲的張順廷是阜新礦務局高德礦的退休老工人，他在自家的平房小院內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老人講述說，1943年他12歲，那年有人到他的山東家鄉招工，說到阜新煤礦干活怎么吃得飽、掙得多。貧苦的父母帶著他們弟兄3人就過來了，結果來了以后才知道上了當。張順廷說，來了不久，他就下井挖煤，干一天活，日本鬼子才給一張“配給券”，才能換到一些吃的。張順廷曾親眼目睹同伴被扔進“萬人坑”的慘景。他哽咽著對記者說，現在的日子是好了，但過去喪權辱國的苦日子不能忘，特別是不能讓下一代忘了“萬人坑”。

有史料記載：日本侵略者侵占北票煤礦期間，在掠奪走煤炭8422426噸的同時，殘害致死勞工31200余人，平均掠奪269.95 噸煤炭，就有一名中國勞工失去寶貴生命。當年曾在北票臺吉南山拉死尸的大車夫鄧樹芳證實: 那時一天拉兩趟，人死得無法計算，一年冬天，拉死尸總有五百多具。“報國寮”東廂房對面炕住著四十多人，一冬天連餓帶凍死了三十多。另一間屋，頭一天晚上拉出一個病死的，第二天早晨發現，27個人都讓煤煙熏死了，用大車拉了三趟，都扔到萬人坑了。他說，那些勞工死得慘，拉死尸拉得心發酸。

撫順老虎臺煤礦退休工人柳文科20世紀三四十年代曾身受日本人奴役。他曾在前些年回憶說：“有一次，掌子冒了頂，里面著了火，出口卻讓日本鬼子給封了，因為他們想保住煤炭資源和設備。當時很多人趴著出不去，我想，在里面也得燒死，就用尿潤濕了毛巾圍在身上，拿著斧子向封口處的板子砍去。掉下兩塊板，我出去一條腿，一只胳膊。鬼子用鎬把照著我的頭部打來，我用斧子一擋，鎬把斷了，我才就勢跑了出去。據柳文科講，當時撫順的勞工只許進，不許出。一天，從礦里挑出10個人去修馬路。上午10時左右，有3個工人逃跑被鬼子抓了回來，在新屯后山準備活埋，有10多個日本兵押著。開始兩人挖坑埋一人，后來一人挖坑埋另一個人，最后就剩一個人了，叫他自己挖坑。這個工人哀求放了自己，但鬼子兵用刺刀扎得他鮮血直流。柳文科有一個伙伴姓鄭，因為生病沒下井。鬼子惱羞成怒，讓人硬將這位鄭姓礦工丟到‘萬人坑’里去。柳文科趕到‘萬人坑’，打跑了三條野狗，搬開了四五個尸體，才找到尚未咽氣的老鄭?！?/p>

“萬人坑”是在那種特殊的歷史時代留下的特殊的歷史印跡，是中國人民屈辱歷史的真實寫照，也是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我國留下的不可抹煞的罪證。凡是參觀過“萬人坑”的人，無不對那些被日本侵略者殘忍屠殺的無辜群眾和迫害致死勞工的遺骸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些呈現著以求生的本能張著口、向上爬姿態的遺骸，那些弓著身軀、呈痛苦掙扎狀的遺骸，那些被捆著鐵絲、帶著腳鐐或頭骨被打漏的遺骸……以他們永遠不變的姿勢，控訴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罪行。

保護好“萬人坑”遺址是我們的責任和義務

人類社會已經進入21世紀。今天，我們呼吁加強對“萬人坑”遺址的保護，重談那段民族苦難史，有什么意義呢？

遼寧省委黨校李秉剛教授認為有三點意義：

首先，“萬人坑”真實地展示了那段歷史，是澄清真相、正本清源的鐵證。李秉剛說，日本侵略者為了掩蓋其侵華罪行，在1945年8月戰敗撤退前夕，將載有其侵略罪行的歷史檔案幾乎全部銷毀。日本的一些右翼勢力至今仍極力否認“萬人坑”的存在，胡說那是中國人解放后撿了一些骨頭湊在一起臆造的。如果我們不保護好“萬人坑”這類歷史遺址，日本殘酷殺害中國人民、奴役中國勞工的歷史真相就有被堙沒的可能。

其次，“萬人坑”是我國人民尤其是未成年人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教材。李秉剛指出，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的青少年一代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歷史的認識正在淡化。而“萬人坑”的累累白骨，會讓人們認清日本帝國主義當年“開發”和“經營”東北的本質。這一點也是許多干部、群眾的共識。本溪市公安局南芬分局局長韓寶軒曾組織全局民警參觀“萬人坑”，他認為有些年輕人之所以生在福中不知福，主要是不知道老一輩的苦，沒有對比就難以產生愛憎。記者在阜新市孫家灣“萬人坑”遺址展廳內，看到了建設銀行阜新市中心支行、錦州市錦州中學、阜新市向陽小學、長勝小學等敬獻的花圈和挽聯。阜新礦務集團黨委宣傳部的薛中華女士告訴記者，她上小學時曾來過“萬人坑”好幾次，參觀時要吃糠餑餑，回去后要寫作文，受的教育還是挺深刻的。

再次，對“萬人坑”的研究與宣傳，也有助于在更穩固的基礎上發展中日睦鄰友好關系。一個負責任的國家不應該回避自己的歷史，不管這歷史是榮耀的還是丑陋的。盡管日本的某些領導人仍然堅持參拜“靖國神社”，對當年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暴行仍然“顧左右而言他”，但有識之士卻勇于正視歷史。1995年、1997年，以吹田市議會議員相本哲邦為團長，由教員和其他各方面人士組成的侵華史實調查友好訪華團，先后兩次訪問弓長嶺、撫順、阜新等地。他們不僅參觀了“萬人坑”，而且將“萬人坑”遺址攝成錄像片，介紹給日本的民眾和青少年。記者在阜新市孫家灣“萬人坑”遺址也看到了一串串“千紙鶴”。據說這是今年5月27日，ＪＲ西日本勞動組會的37人在憑吊“萬人坑”后敬獻的。這些日本人表示要以史為鑒，面向未來，讓歷史的悲劇不再重演。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近年來，關于“萬人坑”的保護，遼寧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曾多次批示，各級政協也相當關注。但落實得并不盡如人意。一些地方領導，有錢大搞形象工程，無錢保護歷史遺址，這讓人相當焦慮和不安。

有關方面人士和專家學者認為，當務之急是做好以下兩項工作：

一是確定重點，理順體制。許多同志指出，對遼寧境內34處“萬人坑”遺址，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全都保護起來，應當根據歷史和現實的需要，明確選擇二三處交通比較便利、保存相對完好的遺址，分別列入國家級或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其他遺址內有價值的史料可搶救性地制作一些圖片、光盤，珍貴遺骨可轉移陳列，都納入到這二三處重點遺址之內，對內對外開放。“萬人坑”遺址應歸口文博系統管理，所需人頭經費和專項經費由財政全額撥款。

二是加強保護，發揮作用。這些年來，盡管各處“萬人坑”遺址凋敝不堪，但每年仍有日本友人和國內參觀者。要抓緊對遺骨做防腐技術處理，對館舍進行修繕。除了遺骨之外，展覽應充實史料文物，做到多種手段并用，豐富逼真感人。要有計劃地組織未成年人參觀“萬人坑”，讓這些孩子勿忘國恥，愛我中華。北票市“萬人坑”遺址館的統計表明，去年他們接待的參觀者仍有9740人，這說明，這類展覽還是能吸引廣大青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