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物以稀為貴,于是珍品便有了“奇貨可居”的價值。反過來,高產的年景并不一定意味著豐“收”,正所謂“糧豐價跌,谷賤傷農”。通俗易懂的話語,折射出淺顯、直白的經濟規律與供求法則。而現實世界中,總有一只“看不見的手”,似乎在不停地和人們開著一個又一個玩笑。
5年前,當高校大規模擴招跨出第一步時,注定了這將是中國高等教育今后無法停息的軌跡。“路徑依賴”這一術語,也正揭示了過去對現在和未來的強大影響。
招生大躍進
1999年,中國高等教育一改過去穩步發展的常態,加大油門開始提速——高等院校連續3年擴大招生,不僅規模前所未有,而且速度高歌猛進。
然而,數年之后,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和矛盾便接踵而至。統計數據顯示, 2004年,我國迎來高校擴招后的第二個就業高峰年,畢業生總數將達到280萬人。這一數字在2001年為115萬人,2002年145萬人,2003年212萬人,年均增長34%, 4年中翻了一番還要多。
與擴招增速形成對照的,是并不讓人樂觀的就業率。相關信息表明,2001年高校畢業生中有34萬人離校時未落實工作單位,初次就業率大體為70%。根據教育部公布的數據,2002年高校畢業生就業率為 80%,有近30萬的畢業生未能就業,2003年9月,高校畢業生的簽約率達到70%,盡管初職平均收入預期已經大大降低,但仍有約70萬人工作尚無著落。有專家預測, 2004年高校畢業生中將有75萬人落實不了工作崗位,到2005年這一數字將會超過 80萬。
當求職無門的時候,一部分畢業生便把目光投向考研的隊伍。于是,研究生教育也開始擴招。
1978~1999年的20余年,中國共有 77萬研究生。1998年全國招收7萬研究生, 2001年翻一番到16萬,2001年至2004年再翻一番達到33萬研究生。教育部的統計顯示,2003年中國報考研究生的人數達到 79.7萬人,其中應屆生占48.2%,錄取人數為27萬人。今年更火,全國約94.5萬人報考,其中應屆生報考人數47.4萬人,占報考總數的50.2%,錄取人數為33萬人。最近3年的研究生招收數量已經超過此前20年的總和。
連續幾年大比例的研究生擴招同樣帶來諸多問題。最直接的表現是,師資力量不足的壓力加劇,以前是一位導師指導 2-3名研究生,現在甚至發展到每個導師帶20~30名研究生。并且,迫于就業壓力而考研是大多數學生的心態。當考研被簡單的功利目的所驅使,研究生科研水平和教育質量的急劇下滑也就成為一種必然。于是,現實中不乏這樣的場景:為了找工作,碩土生們已經“按捺不住”了,博士生們也不得不“搏一搏”了。
如果有那么多人選擇繼續深造是為了暫緩就業,則不僅形成惡性循環,也會引發教育通脹,由此帶來的畢業生就業矛盾被“后推上移”,隱患將日益凸顯。
脫節與失衡
高等教育要發展,就學渠道要拓寬,招生規模要擴張,這些都沒錯。可問題在于,我們是否為擴招所帶來的連鎖反應作好了充分準備?更應明確的是,高校擴招的著眼點究竟應該放在哪里?
誠然,就業與擴招并非一對必然的矛盾。可是,假如高校擴招沿用的依然是計劃模式,而人力資源的評判卻要通過市場手段來檢驗,那么,一條長長的就業峽谷就會由此而產生。
不得不承認,近年來的高校擴招與學生就業正是循著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徑進行的——前者是在政府主導下以行政化手段來推進的,而后者則要通過市場化方式來進行。正因為如此,我們看到,在高教與社會、高校同學生之間存在著明顯的斷鏈與失衡現象。
從高等教育與整個社會的關系來看,當今中國,大學畢業生不是太多,而是相當不夠。畢竟,我國高等教育才剛剛步人“大眾化”發展階段。而高教快速發展與畢業生失業相伴而生的現象之所以發生,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教供給的增速大大超過了經濟發展對人才需求的增速。結果,整個社會的吸納能力遠遠趕不上大學擴招的匆匆腳步,由此造成了一段時期內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的相互脫鉤、不相適應。
年復一年的擴招,到底有沒有按照市場需要來設置專業和確定招生?就好比我們每個人對商品的需求是多種多樣的,社會同樣需要不同層次、各具特色的人才,高等學校不應按照一個標準、一個模式辦學。每所高校必須找到自己的坐標,安于定位,辦出特色,取得聲譽。一味追求合并與升格,只會帶來高等院校的重復建設與資源內耗。
當高教供給與社會需求之間出現失調時,便會出現一個“擴招怪圈”:高校擴招——畢業生供過于求——研究生、博士甚至博士后層層擴招——就業矛盾“后推上移”——整個社會就業形勢更趨嚴峻——繼續加速擴招。
就高校與學生之間而言,同樣存在脫節現象。作為“生產”和“輸出”人力資源的高等院校,沿襲的依然是過去傳統的教育體制和舊有的教學模式。培養出來的學生既不是社會迫切需要的復合型、實用型人才,也缺乏適應社會的廣博知識和實踐能力。結果是,各家高校最后生產出來的同類“產品”,除了“產地”不同,其余幾乎千篇一律、大同小異。
一方面加緊擴招,一方面卻沒有按照結構調整和社會需要來培養學生。因此擴招后的畢業生很難在整體上緩解結構性就業矛盾。相反,可能還會加重一般就業壓力,并使原有的結構性矛盾更加突出。
誤區和陷阱
現代經濟學理論將社會產品分為純公共產品,準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高等教育則具有準公共產品的特點:能夠帶來社會效益,提高綜合國力,同時使受教育的個人能夠獲得更多的經濟收入、較多的就業機會和較好的工作崗位。這種準公共性決定了高等教育受益者即國家、社會和個人要共同承擔高等教育成本。也就是說,包括高等教育在內的國民教育只能實行“有限市場化”。
而當初實行高校擴招的主要動機是,通過擴大招生,提高學費,拉動內需,刺激消費。有關人士提出了3年內把高校招生擴大1倍的想法,并詳細計算了這樣做對GDP增長、需求拉動以及緩和就業的影響。
當我們把教育作為刺激經濟增長的一種手段和途徑時,它原有的功能將不可避免發生扭曲。而高校擴招這種急功近利的短視行為,導致了事實上的、沒有節制的“教育產業化”傾向。
隨著高等院校招生人數迅猛遞增,高校學費理所當然也大幅提升。1993年普通高校牛均繳納學費610元,到1996年翻一番,達到1319元,1999年則又翻了一番,達到2769元。擴招后學費又大幅上漲, 2000年比1999年—上漲28.2%,2001年達到生均3895元。直到2001、2002年教育主管部門三令五申,規定不得提高收費標準,高校學費快速上漲的趨勢才得到緩解。可是,包括廣大農民以及下崗職工等城市低保家庭的收入增長水平卻遠遠落后于學費增長幅度。應當講,目前高校的學費水平已超過眾多低收人家庭的承受能力。
與此同時,盡管銀行存款利率處于歷史最低水平,可中國居民儲蓄余額不減反增。居民儲蓄余額接近11萬億元大關。 2003年底,來自人民銀行的問卷調查顯示,居民的儲蓄愿望強烈,創歷史新高。與過高的居民儲蓄率相伴的肯定是過低的即期居民消費率,長此以往必然抑制消費。
這樣,現實中又出現一個“消費怪圈”:啟動教育消費——試圖擴大內需——教育收費凍結即期消費資金——教育儲蓄劇增——內需不旺、消費低迷。問題的癥結就在于,經濟社會轉型時期,在市場失靈與政府缺位同時并存的情況下,居民儲蓄不得不承擔起公共領域職能。
現階段我國居民儲蓄已經由過去單純的金融產品逐漸演變為具有“保障性”、“預防性”、“支撐性”功能的準公共產品,從而形成“流動性陷阱”:盡管存款利率一降再降,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地進行儲蓄,而這其中有相當部分是要用于子女未來教育支出的。當教育支出的重心落在了每個居民家庭里,那么因教育收費而凍結的消費資金將遠超過學費。
回過頭來看看政府的教育投入。盡管作出很大努力,我國財政性教育經費占 GDP的比重已從1990年的2.55%,上升到 2002年的3.41%,卻仍未實現教育投入達到《教育法》規定的4%要求。
減速的快車
歷史經驗表明,當一個國家或地區在經歷了經濟高速增長期之后,通常會出現減速現象,這似乎是個普遍規律。西方發達市場經濟國家也都經歷了類似的發展過程。中國也不例外,經濟增長已經表現出了減緩的跡象:中國經濟的現實增長率已由20世紀八九十年代大約平均10%左右,過渡到1998 2002年的年平均增長率7.7%。有學者認為,這種趨勢將左右本世紀最初10年的中國經濟增長率。
與此同時,“國有經濟戰略性改組”帶來了大量的下崗人員和失業壓力。而GDP對就業的拉動作用似乎也不如以前那么明顯。國家統計局的相關測算表明,在20世紀80年代,GDP每增長1個百分點,可增加240萬個就業崗位,而90年代以來,只能增加70萬個。顯然,當前我國經濟增速與就業彈性遠遠低于高校擴招速度。
而我國的人口結構及其變動趨勢、經濟發展所處的階段以及改革向縱深推進的過程,決定了就業不足將是現代化過程中一個長期性問題。
據悉,2004年全國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將達到400萬人。4年后的大學生就業,又該是什么樣的一番景象呢?其實,倘若中國高等教育真正能進入普及化階段,也就無所謂高校畢業生“就業難”的問題了。或許那時,人們的擇業理念、價值取向都將隨著世事變遷而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