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惠,原名林文山、林頌葵。1928年生于廣西,2004年6月8日,在北京逝世。早年曾入中山大學中文系,后放棄學業加入抗戰。出版30余種雜文集和古典文學研究專著。他是新時期雜文的代表作家之一,尤以其“史鑒體”雜文獨樹一幟。
牧惠與《思痛錄》
牧惠先生走得太突然了!
6月5日,我們還一起參加過關于青少年人性教育的小型討論會。他的發言還在我的耳邊回響。8號下午就傳來他突然去世的噩耗。他是在工作中,突發心梗,一頭栽倒的。等被人發現,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牧惠先生晚年,辦了幾件比寫雜文更重要的事情。一件,是和戴煌等十位知識分子挺身而出,為河南農民曹海鑫的冤案仗義執言,此事被稱為當代中國的左拉和德雷福斯案;一件,是主編并自費印刷了《松仔嶺事件真相》,為這起發生在建國初期廣東的政治冤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證詞;一件,是完成了韋君宜的托咐,讓《思痛錄》問世。
《思痛錄》是奠定韋君宜歷史地位的代表作,是一二九知識分子的絕唱。《思痛錄》得以艱難問世,則是因為牧惠先生的不懈努力。韋君宜沒有指望這部著作能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出版,因為,她太清楚這部著作的份量和中國出版界的規矩了。當時她已經行動不便,于是,把這部著作的出版事宜委托給兒女親家牧惠。她知道牧惠和出版界有廣泛的聯系,更知道牧惠懂得這部書稿的價值。
牧惠陸續通過邵燕祥、林賢治在《散文與人》上、通過鄭惠在《百年潮》上、通過謝泳在《黃河》上發表了《思痛錄》的部分章節。然而,出書的事,聯系了多家出版社,都不成功。有的出版社已經排了版,最終還是打了退堂鼓。1997年12月,韋君宜八十大壽,她的清華老同學,一二九運動老友于光遠,又一次當面催促牧惠,并寫文章說,韋君宜之所以痛苦地活著,就是想看到這本書的出版。
這時,我妹妹丁寧供職的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了一套名為《百年人生》的叢書,體裁是回憶錄,要求作者必須是老年名家。我妹妹找了幾個名家約稿,都不如愿。我說,韋君宜有一部回憶錄,在牧惠手里,你和社領導商量一下,看行不行。她向領導匯報了此事。領導說,如果是牧惠的回憶錄,我們不敢出。韋君宜的回憶錄,可以。其實,牧惠的回憶錄名叫《漏網》,早就出了。他們只知道牧惠的雜文有鋒芒,還不知道韋君宜的回憶錄說什么呢!我說,找牧惠聯系這部稿子可以,但一定要帶著合同去,取稿的同時簽合同。我怕他們和其他出版社一樣,看了稿子又打退堂鼓,簽個合同總有一點約束。
領導同意了。1998年2月下旬的一天,我和丁寧來到牧惠先生家里。當時就取了稿子,簽了合同。我說,能不能兩個月出書?丁寧說,還是簽三個月吧。牧惠也同意。
丁寧把稿子拿回社里,一讀就傻了:原來此書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在此之前,還沒有一本書,如此真誠、如此痛徹地反思半個世紀以來的政治運動――不但反思極權體制的荒謬,同時也解剖自己的靈魂。她所發愁的是,合同已經簽了,書出不來怎么向牧惠交待!
好在總編輯李志強先生給了她有力的支持。他看了稿子說,我看這部書可以出,個別地方刪一點就行了。于是,他們一審、二審、三審,前后刪了三遍,十二萬字的書稿,刪了約一萬字,終于通過了。
1998年5月12日,《思痛錄》第一批樣書終于印出。牧惠破例向單位要車,帶著丁寧,來到協和醫院,把樣書送到了韋君宜的手上。韋君宜已經說不清話,但看得出她十分激動。牧惠也十分激動,他曾這樣述說當時的心情:“出了醫院,我舒了一口氣:我終于完成了任務! 我終于完成了于光遠流著眼淚給我下達的任務!”
書出了以后,牧惠向思想文化界的好友分送不下百冊,一時間好評如潮,出現了全國爭讀《思痛錄》的盛況。之后,牧惠先生又委托邢小群和孫珉,編了一本《回應韋君宜》,幾經周折,在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使得《思痛錄》的回聲,得到了集中的展示。中國知識界對歷次政治運動,尤其是延安整風和搶救運動的認識,由此確立了一個刷新的標竿。
昨天,在八寶山舉行牧惠先生遺體告別活動,參加者有好幾百人。最年長的是87歲的李銳先生。(可能還有更年長的我不認識)。這使我想起韋君宜遺體告別時,和她不算熟悉的李慎之先生特地趕來參加。他說,韋君宜去世,我不能不來。牧惠走了,我想,李銳老和許多參加者,也是同樣的心情吧。
2004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