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高考,我考取縣文科狀元,一個人離開山寨去大城市。父老鄉(xiāng)親不放心,送了一程又一程,一再叮囑:城里的人心眼歪,出賣朋友;凡事要多忍讓;萬一欺侮得緊,這鳥大學不讀也沒什么,只要人勤勞,山里人餓不死,等等。那時大家都要在生產(chǎn)隊出工,非公事外出半天都得請假。沒有公社的介紹信,到三四十里內(nèi)的親戚家,大家都認識,住一兩天還沒問題,再遠就不行了。縣城的旅社、招待所,沒有公社介紹信不準住宿就餐,況且到處的飯店、招待所吃飯都要糧票,糧票只有國家干部才限額配發(fā),一般人是弄不到的。所以,我們1978級那屆學生,入校前極少有人出過遠門,能到過一兩趟縣城就算見過大世面的了。
我背著被褥行李,走了一天山路又坐了3天車才到學校。報名、驗錄取通知書、交費、注冊、辦遷移戶口糧食手續(xù),過了這個室又到那個處。早聽說大城市扒手如云,一直背包不離身,提箱不離手,不敢往地上放一放。一切手續(xù)辦妥后,有人告訴我往哪個方向走,哪幾棟是學生宿舍,房門上都貼有新生姓名,自己去找。
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門上貼著我和另外5位新生姓名的寢室,房門虛掩著,沒人。里面整齊地相向擺著6張小書桌和單人木凳,4張床是雙層的,分上鋪和下鋪。兩個床位寫著放東西,其余6個床位和書桌都貼著寫有一位學生姓名的紙條。已有3個床位鋪好了被子,看來我是第4個到的,床位在靠窗的上鋪。我的下鋪貼著的姓名是“柳玉鳳”,床也還空著,人還沒到。我找到寢室和床位后,才覺出幾天來的疲勞,把頭靠在背包上,決計休息一下再鋪床。
不一會兒,來了背著被褥提著箱子鐵桶的母女倆。認真核對了門上、床位和書桌上的姓名后,把行李放到了我的下鋪上。那樣子也像鳧游了幾十里波濤,終于站在了安全的陸地,才謹慎舒心地緩過氣來似的。
我說:“你就是柳玉鳳同學嗎?”她朝我羞澀地點點頭,看看我床位上貼著的姓名,輕聲問:“你就是陳芝谷吧?”我說:“是的。”接下來雙方都不知說什么了。她母親到底是大人是長輩,熱情地拿出幾個從家里帶來的煮雞蛋塞給我,對我說:“小陳同學啊,我們鳳妹子不懂事,不靈巧,要你多耐煩多幫助啊!現(xiàn)在你們同學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連聲答應是是是,請她老人家放心,并說些也要請玉鳳同學多幫助的客氣話。
見我也是剛到的,她媽媽馬上又對女兒說:“鳳妹子,還不快幫同學把床鋪好!”于是,柳玉鳳紅著臉很利索地幾下子就幫我把床鋪好了。接著我也趕緊幫著她把她的床鋪好。見我倆鋪好床后,她媽媽又叮囑了鳳妹子要聽我的話,叮囑我倆要團結友愛,生活學習都要互相幫助后,就趕緊坐回家的車去了。
奇怪,怎么大學竟是要男女同學一起住的呢?但在當時我可不敢覺得奇怪,可怎么解釋呢?只好理解為這是黨對我們的信任。我們這些考出來的大學生,可不是什么其他人,不是那樣低級下流的人。社會主義又不是封建社會,怎能男女界限那樣嚴重?毛主席不是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嗎。也許這就是我們大山里所不了解的城市生活,這就是現(xiàn)代大學生活起碼的模式和常規(guī)吧。我若提出來不愿和女同學一室共睡,輕則會說我封建思想嚴重,或說大山里來的苗子土氣,少見多怪;嚴重的是怕說我一入校就不服從安排,甚至作退學處理。可好不容易才等到準許我這樣沒“關系”和“靠山”的人考上大學……肯定我下鋪的她也是這樣想這樣擔心的吧。
寢室里先來的3個同學雖還沒見到,但看床上的行李用品,都是男同學。還剩一個叫陸美凌的沒來。我寬慰柳玉鳳說,這陸美凌肯定是個女的,學校當然要安排兩個女同學作伴的。我在寬慰她,其實自己心里卻是七上八下的,還是有些困惑不解,盡管我們境界高,大家一心為革命而學習,男女同學同室而居坐懷不亂,但平時要換衣服褲衩什么的,多難為情啊!又想,也許慢慢就會習慣的。
下午,先來的3個男同學中,有2個見還有兩天報名時間,又不上課,交待一聲晚上不回來了就找親戚去了。晚上,寢室里只有我、柳玉鳳、李朝東,二男一女,誰也不好先脫衣服睡覺。李朝東有個老鄉(xiāng)考在同校另一個系,住在另一棟樓,那寢室全是男生,到11點多,實在扛不住睡意,他就跑去和那老鄉(xiāng)擠鋪睡去了。剩下我和柳玉鳳在裝模作樣地看書。
到12點多,兩人都疲累不堪瞌睡難耐了。我說:“睡吧?”她說:“你先睡吧。”推讓著,誰也不好意思先脫衣上床。
凌晨1點多了,她說:“睡吧,你這么遠,坐了這么多天車,好辛苦的呀!”我忙說:“不要緊不要緊,你先睡吧。”結果還是誰也不好先脫衣上床。
我倆的書桌并排著,就在她床邊。也不知到下半夜什么時候,我伏在書桌上睡著了。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竟躺在她床上。她呢?裹著條毛巾,和衣半躺半坐睡在我身邊,還沒醒呢。我說好照顧她的,沒想倒要她照顧,費力把我抱到床上。
那個真該挨千刀的同名同姓的男同學柳玉鳳第二天才來。現(xiàn)在說來是多么可笑,可在當時,那一夜我們是多么難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