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一段感情,忘掉一個舊情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不停地強迫自己開心起來,可快樂總是離我太遠。無奈之下只好出外療傷,希望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回那份快樂。
去請假時,心中很不好意思,公司最近正是很忙的時候,唐突地請假會使我在公司的形象掃地。可為了避開那些讓人郁悶的事情,就算辭職也要拿到假期去散心。
沒想到部門經理竟同意我休假。她說,去吧,去散散心,還熱情地向我推薦旅游景點。我說已有目的地,那是我昨天晚上做出的決定。
這個決定很倉促,只不過閉著眼睛用指頭在一張地圖上點了一下,指頭點中了那片名叫湘西的地方。就這樣決定了,去那被視作湘西文化代表的鳳凰城。
經理像個預言家似的,意味深長地說:“歷史上,湘西是出土匪的地方,你可別碰到土匪哦。”我說:“這個世界哪有這么多‘艷遇’,要是真碰到土匪我就當壓寨夫人!”自從前男友另攀高枝后,我就特反感那種道貌岸然的紳士風度,在我看來,土匪式的敢作敢當的剽悍反倒是種絕了版的男人風度。
我去鳳凰城是對的,這是個適合遺忘的地方。那吊腳樓質樸得如同湘西的大山,那石板街也最適合踽踽獨行,那沱江水更是清澈得直透心底。
整整三天時間,我都流連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閑散得像那墻角寂寞開放的無名花草,鳳凰城的陽光和濤聲讓我不再感覺到痛了……
到了第四天,我像個久病初愈的人,從沱江波光粼粼的映照中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活力。
我是來旅游的!見鬼,怎么竟為一個不值得感傷的人而浪費時間?陽光似乎開始挑動著我的筋骨,我想也沒想就租了一輛自行車,騎出古城往東去。我的目的地是官莊綠洲,這是一條很適合騎行的路。伴著時隱時現的沱江悠悠然地騎著,我的心情也如那條路一般平緩舒展。
等到了一個渡口,我停了下來,把車子扔在草叢里,坐在渡口看著那條方口渡船,兩手托腮望著天空幻變的云彩,感覺自己成了沈從文筆下的翠翠,在人生的渡口癡守著我愛且愛我的這個人到來。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抑或明天回來!”這不但是翠翠的疑問,也是我的疑問。
就在我浮想聯翩的時候,耳旁突然傳來了一陣聲嘶力竭的喊叫聲,真是大煞風景。可等那聲音越來越近,我聽清后就不再覺得叫得難聽了,反倒覺得挺可愛,挺真性情的。那人喊的居然是“翠翠”!看來也是一個迷戀《邊城》走火入魔的家伙。
那人也是騎自行車來的,大概看到我了,便不再叫了,在路上停了下來。我扭過頭去,聽到了快門聲。“你干嗎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拍我?”我憤怒起來。那人很滑稽,居然穿著件苗族的上裝。
“你這個姿勢太像翠翠了。”我的憤怒在他眼中顯然不算什么,他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不過,你這個翠翠是個現代版的。”
“現代版的也比你這個假冒偽劣的苗民強!”我嚷著。
他說:“這樣吧,你給我一個聯系辦法,我保證把這照片和底片全都寄給你。”
我火冒三丈:“去死吧,有你這么卑鄙地套近乎的嗎?”說完,我便不再理會他了,騎車就走。
一路上他都不緊不慢地跟著我。任他搭訕,我就是不理他。他說:“這一帶曾是土匪窩哦。我給你當保鏢,就算是賠罪了。”我終于忍不住了,回敬道:“沒有比你再土匪的了。”
他哈哈大笑:“你總算肯跟我說話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網名就叫‘土匪’呢?”
返回古城還了自行車后,我不許他再跟著我。他提醒說,我還沒告訴他寄照片的聯系方法。絕不能讓他得逞,矜持讓我回絕了他,說“不用了”。
騎了一天車,極累,可晚上我卻失眠了。那個網名叫做“土匪”的家伙,其實是個很幽默風趣的人。他說到鳳凰城的目的只有一個——尋找“翠翠”。“就算是找到了翠翠,你能娶個鄉下姑娘嗎?葉公好龍的家伙!虛偽!”我的反唇相譏讓他噎得半死,好半天才訕笑著說:“就當尋找一個夢想吧。”他的這話讓我有些感動,這年頭能為尋找夢想而奔波的男人不多了。我有些后悔沒把聯系電話告訴他,要不倒是個挺不錯的旅伴。
抱著“鳳凰城就這么大,或許明天能碰到他”的念頭,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次日,我還是去逛街。東門、北門都繞了個遍,卻沒有一點收獲。鳳凰古城雖不大,游人卻很多,想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悵然若失地去拜謁沈從文墓。在墓前放下那束菊花時,我突然想到,也許我該到這里來等他,作為一個帶著文學夢想來鳳凰城的人,從文墓是非去不可的。
接下來的兩天,我每天傍晚有意無意地都會散步到聽濤山的腳下,那是去從文墓的必經之地。這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傻。
有時得承認緣分。有些人天天見面都視若無睹,可有些人盡管只有一面之緣,卻會生出親近。俗話說:“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似乎有幾分道理哩!
就在我打算放棄時,卻意外地又碰到了“土匪”。那天我難得地早起了,想去看看晨曦中的沱江。跳跳巖讓我聯想起童年玩過的“跳房子”游戲,便埋著頭,饒有興趣地一跳一跳地過河。可還沒上岸,我就被一聲驚叫嚇得差點失足掉進河里。是他!是那個“土匪”在對岸呼喚“翠翠”。
“土匪”是早起來拍照的,他又拍下了我。“這回你可跑不掉了。”“土匪”說他這幾天一直在街上尋尋覓覓,當然是在找我。
我們都沒有問對方的姓名,我喊他“土匪”,他叫我“翠翠”。我只知道他是北京的IT從業人員,除了工作,幾乎所有假期都在外旅游拍照片。有一點我們很相像,我們只相信感覺,愛便是愛,除了感情以外,其他的并不重要。
緣分的突如其來有時讓人不敢相信,就像到了鳳凰古城,不敢相信清波漣漪里的吊腳樓的倒影是真實的。如夢如幻的景色,更是給我們的相識增添了許多浪漫與神秘色彩。
我們相約每天清晨在虹橋見面,然后一同去游玩。石板寨、南長城、黃絲古橋……所到之處,都留下了我們的身影。來之前也看過一些“驢友”的評論,對鳳凰城景點有不少中肯的批評,但我卻覺得鳳凰城景點都特別美特別值得一看,不知這是不是因為我這個游客有愛情伴游的緣故。“土匪”不像我所接觸過的那些IT人士那般乏味,他是個眼光獨到的家伙,而且口才不錯,再平凡的一草一木,似乎一經過他形容,就特別地有韻味了。記得在石橋寨,我們手牽手的背影被夕陽投在了古老的石板長巷上。他很感慨,馬上用相機拍了下來,說要等老了再看,看看年輕時攜手共看夕陽的情景。
回來得早的話,便雙雙坐在虹橋下。我坐在岸邊,把腳伸進清澈見底的河水里,一邊戲水一邊吃冷飲,他則忙前忙后地拍著虹橋和瀲滟的波光。當然,也拍了許多以虹橋為背景的我的照片。我總覺奇怪:他為什么老對著一條河一座橋拍,煩不煩?每次提問,他都笑而不答。
逛得晚了,我們必到虹橋旁的那個夜市攤上去吃宵夜。每當我們喝完第五瓶啤酒,就會相互傾訴傷心的愛情史。他說他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網戀,我說網戀都是虛無縹緲的。他則強調,并不是網戀虛無,而是我們都活得太現實。那次,聽說我到鳳凰城來是為了“療傷”,“土匪”哈哈大笑,免費送了我一句名言:“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這話可能是“土匪”語錄里最讓我開懷的一句。
那晚的江風似乎特別爽,把我心中的郁悶都吹得一干二凈了。
“土匪”的假期快要結束了。我們決定去臘爾山、三江趕集。集市上人山人海,當地人趕集大都穿著民族服飾,很賞心悅目的民族風情。“土匪”不停地“謀殺”著膠卷,而我也突發奇想,要買套苗族服飾。看中一套,我先試穿了一下。那賣服飾的老太太一個勁地對“土匪”說:“你女朋友穿起來真好看。”我剛想解釋,“土匪”卻制止了我,掏錢給老太太說:“就買這個了。”
我堅持要自己付錢。他卻說要請我當他的模特,這套服飾作為報酬。我說:“一套民族服飾就能請得動我當模特了?”“土匪”聽了這話,一改以往的油腔滑調,變得忸怩起來,好半天才很嚴肅地說:“因為你是我要找的‘翠翠’。”
我說他對“翠翠”的迷戀其實比網戀還更虛幻。“土匪”卻問我:“想知道我干嗎老對著虹橋下的波光拍嗎?因為浮光掠影無時無刻不在幻化著,我只想記錄所看到的那一瞬間。”既然無法留住浮光掠影,那就記錄下所見的那一刻吧,我想。
在快門“咔嚓”的聲音中,我有些眩暈了,仿佛失戀的痛苦從來不曾出現過,此刻的心里溢滿的全是幸福和快樂。難道這就是“預言”中的土匪嗎?
我聽說過很多有關旅行中艷遇的故事,輪到自己面對突如其來的愛情時,卻毫無準備。我知道我們會談到有關愛的話題——那天回到古城后,坐在沱江邊,兩人理智地長談了好久。雙方坦白彼此都有好感,甚至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但我們都曾有過兩地相思的經歷,并且最終發覺愛的浪漫要服從于現實的殘酷。“土匪”不可能到我所在的那個小城市來從事IT業,而我也不可能離開父母背井離鄉。一句話,我們如果在一起是很不現實的,若是硬要在一起,最終怕也只會弄得兩個人筋疲力盡,兩敗俱傷。
盡管長談后我們都認為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但仍如戀人般地牽手走過鳳凰古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真想一輩子都不離開鳳凰城,可我們卻不得不回家去工作。我們都必須得在寫字樓里勞碌才能活命,現實生活中也沒有哪道虹橋可以縮短我們的距離。
分手前,我們相約回去后就不再聯系了。我們都擔心,時間拖得越長就越難辦。
回去后,他寄來了一疊照片,全是我的。我沒有給他回信,他也沒有再來信。我們都得努力學會遺忘。有時,我會告訴自己:那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只是發生在小說里。
偶爾想起鳳凰城,我只記得那里有座橋叫虹橋,很美,像條彩虹橫跨在粼粼碧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