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里花開寂寞

在華美的房子里，在婚姻的殼子里，雯青最終學會了緊緊地守著自己的荷包，打發日子。

這是女人的固執？還是愛情的悲哀？亦或是世事的無奈？

一年前，雯青是我的上司。那時我新調入那個部門不久，與雯青坐對桌，雯青是那個辦公室最年輕的一個，憑著過硬的學歷和吃苦的干勁，一路做到了主管。按理說，雯青還應該繼續往上升，可無論怎樣努力，就是沒有希望。

“那是因為她個人生活不檢點，這可是國企啊！你數數咱們單位有幾個主管不是黨員的？”鄰桌的大姐告訴我這些的時候，神情很是曖昧。

于是，我也用較另類的眼神看雯青，可我發現雯青工作起來很是賣命，常常我們都下班了，她還在趕寫第二天老總要用的報告，做得特別辛苦。

后來我才知道，雯青離婚了，她那僅僅維持了兩個月的短暫婚姻，成了世俗的話柄。聽單位的人講，她的前夫在他們離婚后又到單位糾纏了幾次，弄得上下沸沸揚揚。于是，雯青生活不檢點的名聲便傳了出來，在國企那個特殊的環境里，雯青如履薄冰。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和雯青在頃刻間親近起來，并得以知道了她日后的故事。

那是一個冬日的晚上，又是雯青習以為常的加班，而我，也在枯燥了一天之余，整理我忙里偷閑寫出的散亂文稿，對面的雯青不經意間看見后，露出了訝異的神情——你寫東西？

我點頭，在言語傾談中，雯青看了我的文章，并指點江山，很是內行，她讀得懂，這是我未曾料到的。頃刻間，讓我覺得找到了一個可以在某一個話題上交流的人是那般美好。

從那兒以后，和雯青便多了一層親近。有一次，雯青和我一起到近郊開會，在合住的房間里，我們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遠處呼嘯的風聲傳來，星星點點的燈火在夜色中，被曠遠的、茂密的山裹覆，讓我們淡忘著這個城市的嘈雜。

厚重的窗簾被風吹打得煩躁不安，在寂靜的房間里，我和雯青各懷心事。我看見雯青猶疑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似地對我說：“我今晚不在這兒住了，一會兒他來接我。”我知道這時候我不能問什么，除非她想告訴我。“你去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雯青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過了一會兒，樓下響起了急促的喇叭聲，我看見雯青的眼中綻放出了美麗的神采，那是愛著的女人才會有的。

后來，所有的人都看見雯青每天神采奕奕地上班，那個男人還來單位接過雯青，公開了兩個人的關系，議論雯青的聲音越來越少了。

這樣的日子大約維持了兩個月，一天，我早上到得早，一開辦公室的門，見雯青憔悴地坐在桌前，地上是散亂的行李箱和裝滿了衣物的塑料袋，我問：“你又要出差嗎？”“不，我是從別人家回來了，怕我媽擔心，沒有回家。” 雯青疲憊地說。后來，在幾次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里，雯青斷斷續續地告訴了我她與許相處的經過。

雯青離異后，一直住在母親家里，雯青的父親在雯青很小的時候就慘死于一次車禍中，本來就很內向的母親一直獨處，總也走不出悲傷，百病纏身中把雯青當成了惟一的依靠。雯青離婚后，一直在嫂子的白眼中和母親近于病態的依戀中度日，她受夠了死一般沒有希望和生氣的日子。

“和許就是我寂寞難耐時在網上認識的。” 雯青點燃一支香煙，對著煙霧，像是對我，又像是對自己說：“現在看來，沒有根基的愛情是不牢固的。”透過煙霧，雯青在我眼前變得那么飄忽不定，她挺而秀氣的鼻翼邊零星的雀斑充滿了失去后的哀傷，“我錯就錯在總是相信一見鐘情，認識許不久，我就成了他才華的俘虜，他是那么出色，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我學會了好多東西，也因為這個，我在沒有弄清他才華背后的東西時便住在了他和他前妻的家里，你知道嗎？當我在床角發現了散落的女人的東西時，我覺得尷尬極了，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房間里窺視著我。可我還是不能自拔。許的妻子在一年前跟別人去了美國，連招呼也沒打，更沒有辦手續，只來過一次電話，說一切會委托律師辦理。當時我想，我和許也算同病相憐吧！”

“真像夢一樣，” 雯青頓了頓，幽幽地說：“我把一切都交給了他，包括我的錢。”她把煙頭熄滅在煙缸里，“許沒有什么財產，他大學畢業后留在北京，又一路讀到碩士，全部的收入都買了書，他的不大的屋里整整兩墻面書。” 雯青說到這兒時，眼睛里有一抹奇異的亮光，但很快暗淡了下去：“連他現在的房子都是他妻子的，前一陣子，我拿出了所有的積蓄，我甚至賣掉了股票，幫助許買下了他們單位的最后一批福利分房，我們甚至商量了裝修和結婚。可讓我哭笑不得的是，前一段時間，他的妻子突然從美國回來了，告訴許要重新一起生活。讓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們那么快就重修舊好，彼此不計前嫌了，那么，我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錯在哪兒，”兩行綿密的淚水沖淡了雯青臉上的哀傷，“我就這樣被不了了之的打發掉了，一切都沒有個說法，一切都在捉弄我，許一下從生活中消失了。我在他妻子的家里，等了他整整一個星期，就是無法找到他，我意識到我竟然不知道許的具體工作單位，我只能每天在房間里打他的手機，卻永遠是關機的提示。我徹夜難眠，因為隔壁的房間里住著許的妻子，她總在沒有經過我允許之前走進來，主人般的從抽屜里或衣柜里取東西，令我坐臥不安，讓我覺得我是在不受人歡迎的時候到人家串了個門。”

“一周后，我仍然沒有許的消息，就回來了。”雯青大口大口地吸煙，像要把所有的苦痛都吞咽掉。我無法說什么，指責她嗎？或者說一些誰都可以說的不疼不癢的話？

“面對你生命中必然出現的男人，只要你愛他，你就無法真正去恨。” 雯青說，“你知道嗎？我雖然經歷過婚姻，卻并沒有體驗到婚姻的滋味，我只想像許多平凡的女人一樣，有一份安穩的生活，可生活的殘酷在于即使是一個最平凡的理想，也是那樣難以實現。”

接下來的日子，雯青還要去面對，她把故事深藏起來，更加沉默了。

后來，我離開了那家公司，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寫東西。日子一天一天的重復，在偶爾的時候，我會想起雯青。

有一次從雯青的單位路過，突然萌發了去見雯青的念頭。

在樓下的快餐店見到雯青的時候，我看到她憔悴了許多，臉上的雀斑更加清晰地掛在臉上，讓我想到了許久前她曾經的憂傷，而令我驚愕的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結婚了，” 雯青平靜的告訴我，“我是有了這個孩子之后才和他結的婚，他比我大整整二十五歲，可他有房子，可以給我穩定的生活，可以讓這個沒有出世的孩子有個家。母親病逝后，嫂子一天比一天容不下我，更何況，我得趁自己還不太老的時候把自己嫁掉。”

“那，他對你好嗎？”我實在無法在這樣沉重的氛圍下說出什么祝福的話，卻把心底的擔憂說了出來。

“還好，但是我告訴你，嫁給有錢的男人，你別指望花他的錢，我只能在他那里得到一些殘羹剩飯，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我依然一無所有，甚至連感情都消耗得麻木了。我不會再愛了，我現在只想看好自己的東西——身體和錢，好陪孩子打發日子。過幾天，我就要休產假了，生完孩子后，我也想換家單位，在這兒，我快要透不過氣兒來了。”

臨別時，雯青說：“還是你好，說走就走了，還有一個正常的家，真讓我羨慕。”

走出不遠，我忍不住回頭看雯青，她的眼里，分明是只有我才能看明白的東西，也許，是我自以為看明白的誰也看不懂的東西。

在華燈初上的夜晚，我還沉浸在雯青的故事里，讓我覺得無限悲哀的是：雯青終于守住了自己的婚姻，甚至守住了自己的房子，但她最終沒有守住幸福，只留下了花開之后的無窮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