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是在地鐵里遇到那個男人的。夏小是一個很平常的,平常得都讓人懶得歸類的那種女孩。23歲的夏小感情世界還是一片空白。她寧愿自己一個人嗑著瓜子看電視,也不愿兩個莫名其妙的人湊到一起磨嘴皮。愛情是一件磨嘴皮的事。可是,今天,她注意到了一個男人。一個很普通的男人。這個男人有一雙針一樣的眼睛,有青草一般嫩綠的質感在瞳孔里野蠻地生長著,那是一種強硬的力量。夏小努力讓自己定了定神,邁著堅實的腳步越過了那個男人,帶著絕對的優越感。
第二天是星期二,夏小下班穿過地鐵時又看到了同一張灰蒙蒙的臉。這次,那張臉有一種油畫的滯重感。地上飄著雨,地鐵里也有潮濕的水氣,是人們的腳步帶進來的。那個男的低著臉朝地上張望些什么,很神秘的樣子。夏小就想他是一個巫師,在收集迷失的人們的腳印。夏小覺得這和她從小到大對理想男性的形象不謀而合。就像她在幼兒園的時代就暗戀的幼兒園老師。她的老師不是女阿姨,而是一個眼神很悲憫的大胡子叔叔,由于他的職業,他具有一種和環境格格不入的別樣的美,老是那樣心不在焉而又那樣哀怨,夏小就覺得他應該在教堂里唱圣詩的。就是那樣一個人,讓幼小的夏小那樣著迷了整整一年。夏小就喜歡他那樣一副普渡眾生的神氣。今天,在地鐵男人的身上,夏小重拾了那種氣質。夏小覺得她對這個男人產生了興趣,這種感覺使夏小很興奮,有點不安。
第三天是星期三,夏小努力讓自己忘掉那個地鐵男人。夏小不坐地鐵,夏小坐公車。在公車上,她又看到了那個男人。是在她之前上去的。男人很疲憊,男人似乎也不適合地鐵那樣的工具,他的臉已經是慘黃的了,應該到上面來曬曬太陽。男人的手很自然地搭在腿上,有一股淡定的入禪的味道。夏小覺得他應該是一個詩人,一個歌頌泥土的芳香和小鳥的叫聲的詩人,要不然就是一個學者,偶爾在地鐵里觀察生活。她喜歡他穿那種卡其布的衣服,使她一眼就能從一大堆人里面把他辨認出來。后來,那個男人下車了。夕陽照在那個男人身上,使他從頭到腳籠罩在一層金黃的光暈里。他踩著一天的尾巴消失在我的想像力里。夏小順口念出了這樣的一句。夏小是有一點文學底子的,中學的時候參加過他們的板報組,有的時候會自己編上一些祝詞和敬語,像獻給尊師,國慶大團圓之類的。夏小那時是很認真地做這一類的事情,常通晚勞作。夏小一度認為自己是有成為作家的潛質的。后來呢,夏小被撤離出了那個版報協會,聽說是老師說她的語言太過于夸張太兒童化,夏小就沒再做文學夢,立志當科學家。多年后的這個黃昏,夏小又有了一點表達的欲望。夏小在想,這個男人將會去什么樣的住處呢,是不是個特別田園詩歌的地方,有成群的徹夜吟唱的蟋蟀和汩汩不絕的溪水。
這是一個缺水的城市,夏小每次洗澡時都會想到量化的一串串數字,什么20年后缺水的百分比什么的,一點都不詩情畫意。這個男人住的地方一定不缺水。夏小還是很認真地想。
第四天,夏小不再躲避那個男人。她甚至是充滿一種期待地到地鐵里尋找那個男人的。她想要好好和他聊聊。夏小覺得他不是個詩人就肯定是個學者。一定是。夏小已經相當地了解和熟悉他的味道。她果不其然地在地鐵里又看到那個男人,這次他低著頭在掃地。掃帚的力度用得很地道。她又想,他一定是個畫家,在地鐵里觀察生活,他一直都在隱瞞自己的身份。她微笑著上前,盡量避免唐突地看著那男人的眼睛說,我每天都能在地鐵里見到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那個男的努了努嘴,指了指手里的掃帚,不置可否地笑。夏小又連忙補充,你別誤會,這一點很重要,關系到我很秘密很私人的東西。你不想說也別介意。男人露出一嘴黃牙,我就是個地鐵里面掃地的唄。夏小說,喔?夏小有一種很沮喪地被欺騙的感覺,以至于她很沒道理地掃了那男人一耳光,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一下子覺得地鐵又跟她這一生中的任何時候一樣平淡無奇。她本來就不該期盼太多的奇遇發生在這個人來人往的沒勁的地方。
那一晚,夏小不再茶不思,夜不寐。沐浴后躺在新購的干凈被單上她想明天又到星期五又是周末了,周末該干點啥呢?她睡得很好。夏小是很珍惜這種眼前的安寧快樂。
(方婧,1982年生,曾就讀于北京某藝術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