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顏色的愛情

一天，半張陌生的臉突然回轉(zhuǎn)過來，遞給我一對完整的耳機，說：“聽這支歌吧！”在我收拾好東西正要起身的一刻，另外半張陌生的臉也轉(zhuǎn)了過來，十分真誠：“我可以把這張牒借給你嗎？”分不出哪半張臉更英俊一些，但合起來的話一定是那天晚上見過的最英俊的臉，因為我在那個晚上只看清過一個人的臉。但我仍然要相信那真的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就像曾經(jīng)在一個樂隊中我擔(dān)任鍵盤手時那樣，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是惟一的女性，我們的主唱MU依舊喜歡稱贊我是樂隊中最美麗的女子。 MU是不大喜歡讓人看清自己的臉的，偷偷告訴我說是因為曾有太多的人錯認為那是一張女性的臉，于是只能用東西盡量遮掩起來。MU還說喜歡看到我由于被驚嚇時睫毛猛地抬起的顫抖。

“你相不相信人死后會以另外一種目前不為人知的方式生存下去？”MU曾自以為很酷地問過我這個問題，接著含了一根草躺了下來，面朝星空，以守望流星的姿勢撥開了頭發(fā)，繼續(xù)裝酷說道：“也許鬼真的用不著怕，如果真的存在，我反倒羨慕那些不受肉體束縛的生存方式。”那一夜我剛從樓上洗完頭下來，會在他身邊的草地上，忘了涂眉，忘了告訴丫丫，他則以仰望星空的姿勢仰望我的眼睛，一定有如童年他老家的溪水一樣清澈明亮。 MU第二天宣布決定追我，據(jù)說我是一生中第一個令他感到自卑的女生。這謊話多么好笑。 MU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我們就踩著現(xiàn)在麓山南路上很流行的那種自行車私奔好嗎？”

“許巍在唱《我的秋天》中‘那些無助的夜’的時候應(yīng)該是很幸福的等等”，馬上又會很神經(jīng)質(zhì)地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MU開始終夜不厭其煩地給我發(fā)短信，說一些明知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話。丫丫太清楚這種對自己的戀愛沒有信心的人的心態(tài)了。“他們問題只能靠對自己所愛的人反復(fù)強調(diào)一個符號來提醒自己在另一個人心中的影子。”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的記憶箱中始終都會留出一個空間，裝著一個滿地狼藉的房子和一間四處布滿阿里亞斯與大衛(wèi)石膏頭像碎片的畫室，與來回飄蕩于其間的一個女孩的長發(fā)與哭聲。“你為什么不能感動他？”我不止一次地問丫丫。

“那我又如何得知？再說天曉得他被感動了又能如何？”丫丫撇撇嘴，“你呢，你就沒被感動過嗎？”

“當然，我可不像你，被感動了就應(yīng)該勇敢地承認嘛，”我搖搖手中的這張牒，“比如今晚有人愿意主動借我好的音樂聽。” 丫丫，我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聽呢？ 耳機很有選擇性地分別被塞入我的右耳和丫丫的左耳里。 曾經(jīng)有過一段日子我把這些風(fēng)格分得清楚極了——就是那段MU通宵給我發(fā)短信的日子。

那是MU的習(xí)慣。 于是每個星期的某夜晚我鐵定關(guān)機。等第二天醒來，便打開手機一條一條信息刪除干凈。短信的內(nèi)容無非是兩種，一是介紹他最近聽到的好音樂，二是他教條性的結(jié)論。這是MU最擅長的方式。

只有一次，從來只有一次，那一個夜里風(fēng)清云淡或者風(fēng)高月黑總之我忘了，記住的是那個晚上我就像第一次見到MU那樣坐在草地上，MU卻不是像第一次見我那樣躺在草地上，他緊張得無所適從，找不到平日里一絲灑脫的痕跡，最搞笑的是他居然真的找來了一輛雙人自行車，和曾經(jīng)丫丫的那輛一模一樣。

風(fēng)太敏感了，只能安靜地守在那輛自行車的輪胎間休息，輪不到任何人來打破。我和MU之間隔著那片草地上覆蓋著一片白色，那同記憶中填補不盡的空白交相輝映，身旁那株老樹極力伸展枝葉包容黑暗并意欲借此掩飾它的企圖。 MU的意思我很清楚，他松松垮垮的衣著和刻意凌亂的頭發(fā)說明了一切。 我并沒有正面拒絕MU，只是豎起勺子輕輕挑起了一小塊白色放在嘴里，告訴他：“最近我正在減肥。”然后出示了證劇：“喏，我小腿上貼的是保鮮紙，剛跑步回來。”MU曾經(jīng)說過，在他眼中我的小腿是最完美的曲線。 我最后又挑起一塊白色上樓了，MU還是不說話，只默默看著那輛不知哪里來的自行車。 終于在那夜里我忘記了丫丫一直以來關(guān)于“早睡晚起”的好心勸告，忽視了我一天中最危險的一段時間的來臨，卻只是孤身立于窗前欣賞下面那片殘缺的白色的純潔。在開始我還能夠把樓下看得很清楚的時候，注意到MU像一只勤勞的螞蟻在樓的四周轉(zhuǎn)圈，我知道他在找一個窗口，雖然他曉得就算知道了我的窗口，他也終究看不到什么留不住什么，可他依然執(zhí)著地張望，朝著每一扇冰冷如霧的窗。 這種心情其實很熟悉。MU又不斷發(fā)來短信。MU說：“我在給你唱昨天為你寫的一首兒歌”MU說：“歌詞是：霧中的哭/秋千的笑/花開的迷藏找不到”MU說：“可惜你樓太高了聽不到，剛才一樓有人給我鼓掌來著”。MU一直發(fā)一直發(fā)，我一直立一直立在窗前，丫丫一直勸一直勸我快點去睡著吧，我身不由已。奇怪的是我總感覺不到寒冷，視線全然為樓下耀眼的白色吸引住，記憶也正竭盡全力地填補著那一段空白，丫丫一臉駭然的表情試圖想要阻止一場悲劇的發(fā)生，窗前老樹幸災(zāi)樂禍地搖晃，葉子孤獨地落滿窗臺。是的，在黎明前夕，有一種顏色在天空蠢蠢欲動，那種顏色叫做紅。當東邊第一片天空開始紅起來的時候，丫丫悲傷無比地閉上了眼睛。來不及了，在這個我的生命最為脆弱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在白色前面呆了一夜的模糊身影，MU也看到了窗前站了一夜的我。于是MU心滿意足地得到了幸福的答案，一個人騎上他的雙人自行車，在離去之前給我發(fā)了最后一條短信。 我和丫丫也正常地平靜生活，不再玩惡作劇的游戲，偶爾遇著一些有趣的事，譬如今晚有帥哥主動借牒給我們聽。其實聽來聽去都只有一首CURE的老歌，《LOVESONG》，老得掉渣：“HOWEVER FAR AWAY，I WILL ALWAYS LOVE YOU； HOWEVER LONG I STAY，I WILL ALWAYS LOVE YOU； WHATEVER WORDS I SAY，I WILL ALWAYS LOVE YOU，I WILL ALWAYS LOVE YOU”。

（虞法，1983年生，現(xiàn)就讀于湖南大學(xué)建筑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