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錯覺可以重來

當(dāng)我頂著烈日汗流浹背地躑躅在深南中路時，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已是落英繽紛。

遠離故鄉(xiāng)是緣于一場刻骨銘心的失戀。我是為追逐小莊而來的，這將是一次絕望的追逐，我知道，但并不肯放棄。

一

一年多以前，在一個Party上，我遇見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小莊。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寫著：舞者小莊。閃電擊中了我。

Party結(jié)束，我和我的護花使者小莊又進了卡薩布蘭卡酒吧，狂歌勁舞至深夜。此時學(xué)校宿舍的大門肯定是關(guān)了，于是正好有了夜不歸宿的借口。我們沒喝酒卻都醉了，在寂靜的大街上胡言亂語，當(dāng)醉鬼的感覺原來是這般好。

8月末的北方，夜，已經(jīng)有了濃濃寒意，我們相擁取暖，活像一對患難鴛鴦。我們迎來的是個充滿霧氣的濕漉漉的早晨，太陽紅得要滴血，我們手挽著手，嘴里模仿著小號高奏婚禮進行曲，晨霧迷漫四周，好似我攜的一襲婚紗。

二

小莊的棲息地——借的，只有8平方米，一張床、一套音響、一個放雜物的破紙盒。愛情的光芒使小屋蓬蓽生輝，一個失意的舞者和他的戀人在這里歌唱，接吻，披著灰色條紋床單做時裝秀，用心愛的電爐煲粥，當(dāng)然有時也煮面條……擁有愛情的人都是可以不食人間煙火的。

從歌舞團分流下來之后，小莊被分配到群眾文化館上班，每周一三五的晚上給一幫小學(xué)生上舞蹈課。他說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一切都還沒有定數(shù)。他最渴望的就是像吉普賽人那樣，隨著大篷車唱著舞著走完一生。說這番話時，他有些沮喪。高興時，他會跳“真正的舞蹈”給我看：化為波濤的小莊，長成一棵樹的小莊，飛翔的小莊……他柔韌的身體巧妙地避開墻壁閃過鐵床繞過欲要和他相擁的我，是技高到了忘我之境還是無語的回旋？剎那間，我意識到小莊是流動的，他終將會棄我而去。

三

我瞞著家人，偷偷從大學(xué)宿舍里搬出來和小莊同住。沒出幾個月，我和小莊負債累累，因為我們的激情要靠錢來幫助揮霍。晚上久久不能入睡，搜腸刮肚地想如何賺大把的錢。我去做家教，小莊則惡補拉丁舞，我們又回復(fù)到了為食奔忙男耕女織的凡人生活里。不久，小莊的拉丁舞學(xué)習(xí)班開始上課了。由于這一類的舞蹈班太多，小莊又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所以報名的人遠沒有想像的多。一期下來連廣告費和場地費都還沒掙回來。在吃了幾天的白粥之后，我決定賣掉祖母的遺物——清代的青瓷花瓶，這是她留給我的惟一紀念，她臨終前說希望這里面每日都插著丈夫送我的玫瑰花。

請原諒，老祖母！

當(dāng)我抱著花瓶來到小莊宿舍里，小莊正在收拾東西，皮箱多余地立在房中央。他指著花瓶對我說，不能賣，這是先人對你的祝福，它會保佑你生活快樂，而我不能，所以還是我離開。

小莊，相愛的人不能說分手！

小莊，我會隨你到天涯海角。

小莊，為什么要逃避真愛？

……

好半天，小莊無語。終于，他說，我害怕真愛，我命里有兩顆驛馬星，這輩子注定要四處流浪四海為家。他吻了吻青瓷花瓶，說你這么好的女孩一定會有一個人愿意用愛去填滿它。

失去我，是你的福分。他沒有吻我。

不知在哪個黑夜，我竟長出了白發(fā)。

小莊離開后，我又搬回了學(xué)生宿舍，同寢的五個姐妹沒有問我為什么從親戚家搬出來，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一下枯萎了的我。最知心的二姐勸我說：老四，別傻了，小莊說得對，離開他是你的福分，人不能在夢幻里活一輩子。你也只有一個青瓷花瓶可賣，難道將來讓你們的孩子天天喝白粥？

可是他給了我愛情，我喃喃地說。愛情如同煙花，一生只能燦爛一次。

老媽的理論簡直聞所未聞，她說年輕人失戀不過是一次普通的獻血而已，有益無害，只要你的骨髓是正常的，很快就會造出新鮮血液。

終于將畢業(yè)論文答辯應(yīng)付過去，我向家里要了一筆錢，說要到深圳找工作，因為我聽一個朋友說小莊在那里。老爸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嘆了口氣遞給我一萬塊錢說：這本來是給你準備的嫁妝錢，就提前預(yù)支給你吧！真不明白為什么你偏偏要選擇一條最絕望的路來走？

四

深圳是個大跑步機，站到上面便不得不改變節(jié)奏。每天我都在為生計疲于奔命，住10元錢的求職旅館，吃5元錢的盒飯，不停地往返于一個個用人單位之間。就這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近3個月，我擁有了一份薪水不菲的工作。沒人與我舉杯同慶，只能一個人到酒吧買醉。燈火闌珊之時，我在街頭逡巡，這回是真的有些醉，腿軟得無力將自己撐到家，想到小莊那壯實的肩膀卻不能再讓我靠一靠便愴然淚下。

公司的宿舍是三室一廳，和我“同居”的是瑪吉和阿彪。瑪吉早已和男友瓜熟蒂落，所以一個星期會有7天住在男友家里。九頭鳥彪，單男，早我兩年進公司，業(yè)務(wù)上已獨挑大梁。如果誰以為我和阿彪會有日久生情之事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是不在同一個平面的兩條直線，永遠交不到一塊去。我一住進來，阿彪就逼著我在長達一百多條、細化到原子粒子狀態(tài)的《宿舍管理條例》上簽了字，這一行徑激起了我的憤怒，本來我天生對湖北佬就沒好感。

我常想嫁給阿彪的人是多么不幸啊，因為她的家里要有兩個女人了。阿彪的衣服干凈得一絲不茍，阿彪的被子總是疊出呆板的棱角，阿彪每日必食牛奶和三種以上的水果來保證身體健康。輪到我值日打掃宿舍時，阿彪總能明察秋毫地指出若干毛病。每天早上他都力爭在我后面出門，以便檢查水電煤氣等等。如有一次例外的是我在后面出門，上班后，他要數(shù)次地盤問水龍頭關(guān)了嗎煤氣閥擰死了嗎電插頭拔了嗎。他還擅自充當(dāng)我的鬧鐘，每天清晨6點半，會有手指以隊鼓的節(jié)奏點擊我的房門，咚咚咚、咚咚咚……直到我不耐煩地應(yīng)聲為止。其實我早已醒了，在想小莊。

隔十來天，阿彪就有一包東西交給我，里邊是襪子、眉夾、筆、IP卡、眼鏡盒等，當(dāng)然，都是我的失物。不好意思，有一次其中竟有一胸罩。

條例規(guī)定電話費由二人共同承擔(dān)，但阿彪每次都交三分之二，他說他經(jīng)常上網(wǎng)。說實話，我煲電話粥要比他上網(wǎng)的時間長得多。

我偷偷地登了一則廣告，報縫兒上很小的一條：尋找流浪的小莊。

那晚，阿彪遲遲歸來，嘴里噴著酒氣，但神色凜然，進屋便睡。第二天清晨6點半，準時有手指點擊我的房門。梳洗完畢，吃罷早餐，臨出門前不小心掃了一眼他的房間，沒疊被子！

小區(qū)的一位老太太與我們擦肩而過，說了聲：這小倆口，真好！

阿彪微笑，欣然承受的樣子。我則轉(zhuǎn)過頭去沖天呸了一口。

我問怎么沒疊被子，他問小莊是誰。

尋找小莊的廣告每周發(fā)兩次，總共打了三周，我的手機卻始終沒有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可能小莊根本沒在這個城市。過兩天將是23歲的生日，我不知該怎樣逃脫這個日子，失意者最好既無生日也無節(jié)日。在街頭、路口、商場、汽車站等地，我警惕的目光總是在人流中搜來搜去，真要見到小莊，我是會哭還是會笑呢？

生日那天正是星期六，一直在床上賴到中午，蓬頭垢面地打開房門，見客廳里飛滿了浪漫的氫氣球。桌上放著6只煮雞蛋，我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過生日要吃煮雞蛋滾滾運氣。阿彪沒在屋里。

婆婆媽媽的阿彪，哪個女人跟了他是會被寵壞的！

晚上阿彪請我吃飯，在我的堅持下去了一家東北菜館，并不是我特喜歡吃東北菜，而是這里比較便宜。買了單之后，阿彪沖我一臉壞笑，他說原來你是可以成為一個勤儉持家的好太太的。

手機響了，是陌生的號碼。“喂”了半天竟無人應(yīng)答。好久，對方說：何必找得這么苦？其實我只會使你絕望。

小莊！聽到你的聲音我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奇跡，相信夢想成真不是一句空話，相信上帝總有一天會帶給我出其不意的禮物。

我淚如雨下。

小莊，這個曾讓我遍體鱗傷的男人。怎么也不會想到，面對他時我竟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欣喜若狂。我的激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