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此書舊本題“宋·愚谷老人撰”,《四庫全書總目》及《學海類編》皆從之。考此書除一、七、八、十八至二十四諸條外,均抄自宋末元初養生大家俞琰所撰之《席上腐談》,文字全同,二十三條復引元代內丹煉養大師李道純之《中和集》,則其書不成于宋可知。書中以儒家之絕欲保精為養生宗旨,當為明代李舜臣所輯無疑。李氏字懋欽,一字夢虞,號愚谷,又號未木郵浚樂安(今山東廣饒)人。嘉靖進士,官至太仆寺卿。性簡重慎詳,讀經宗尚漢儒,為文力浣脂澤,追求古樸典雅。著有《愚谷集》等。
(一)
程伊川曰:吾受氣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年矣,校其筋骨,于盛年無損也。又曰:人待老而求保生,是猶貧而后蓄積,雖勤亦無補矣。張思叔曰:先生豈以受氣之薄而厚為保生耶?先生默然曰:吾以忘生徇欲為深恥。
(二)
世傳三峰采戰之術,托黃帝、玄、素之名,以為容成公、彭祖之所以獲高壽者,皆此術。士大夫惑之,多有以此喪其軀,可哀也已。葛洪喻之為冰盆盛湯、羽苞蓄火,或以為舐刀刃之蜜、探虎穴之子,豈不險哉!
(三)
《北夢瑣言》載唐相國夏侯孜得彭祖之術,悅一娼,娼不能奉承,以致尾閭之泄致卒。予外祖閭邱公為大理評事時得此術,兩臉如桃,年過七十,竟為此術所害,與夏侯孜無異。丹家以為“桶底脫”。蓋中年而精力健,能吸縮閉固,晚年精力衰,不能吸縮閉固,是以一夕而傾倒殆盡。
(四)
《夷堅志》載吳道人害縣吏之妻,而卒為縣吏所害。道人一死固不足以償數十婦女之命,然縣吏亦善此術,蓋嘗害他人之妻者。其妻幾為他人所害,賴有羊羔湯以補之而不死,亦幸矣。
(五)
九華山杜安仁《先天大學性命書》九篇,論文滔滔,頗有時名。或者曰此書嘗進呈高廟,予觀其進表有云:過以相與者,必能濟衰,合大過卦枯楊生胖道。分明是房中術,蓋借《易》以文其說,非清凈無為之道也。
(六)
覆山子詹谷注《陰符經》,以奇器為未用之處女,可謂亂道之甚矣。又注《參同契》,穿鑿附會,是乃魏伯陽之罪人也。真西山為之序其書,儒者蓋以之為異端,而不復窮究其說,遂為所欺。
(七)
司空圖曰: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六龍飛轡長相窘,何忽乘危自著鞭!戒好色自戕者也。
(八)
楊誠齋謔好色者曰:閻羅王未曾相喚,子乃自求押到,何也!即前詩之意。
(九)
三谷子《金丹百問》,其三十八問云:人之生,如何分男女陰陽?曰:男先感而后女應之者,必生男也;女先感而后男應之者,必生女也。男女神和、氣順、精全,即生端正福壽之人;若神傷、氣憊、精虧者,即生怪狀夭薄之人。三谷子姓邱,名山,字安道,江右南城人。三谷,其所居也。乾道初,遇金華老人,得金丹之術,遂作此書。
(十)
云間儲華谷《祛疑說》云:開氣為男,闔氣為女。一闔一辟,男女攸分。宜春李玉溪注《玉皇心印經》云:男女稟受同也,但感合先后而分陰陽耳。
(十一)
《褚氏遺書》云:陰血先至,陽精后沖,血開裹精,精入為骨,而男形成矣;陽精先入,陰血后參,精開裹血,血入居本,而女形成矣。施肩吾《鐘呂傳道集》云:父精先進,母血后行,血包于精而為女;母血先進,父精后行,精包于血而為男。肩吾蓋祖褚氏之說,與三谷子之說相反,不可不辯。
(十二)
予三十年前,嘗與燕山溫次霄總管夜語生男生女之分,次霄深取三谷子與儲華谷之說,且曰:孫思邈天癸一日、二日之說不足取。至論白玉蟾氣血盈虛似月魄之說,則證以《素問》所謂月始生,則氣血始精;月郭滿,則血氣實;月郭空,則經絡虛。蓋氣血自月上弦至望則盛,自下弦至晦則衰,月郭滿,魚腦實,月郭空,則魚腦減,蛤與蟹皆然,《呂氏春秋》與《淮南子》皆不誣也。愚嘗見士大夫之未得子者,每每以此語之,多有得子者。然育與不育,則有天命存焉,非人之所能為也。
(十三)
醫書載求男法,多引用《褚氏遺書》之說,誤人多矣。吾鄉一貴公子,連得二女,其后妾又懷妊,貴公子喜而告予曰:今必得男,吾用褚氏法也。予笑曰:若用褚氏法,當拱聽足下更弄一瓦。他日果又生女。予告以邱三谷、儲華谷之說,越一載遂生一男。
(十四)
近會澄江郭伯英,閑語中原前輩胡紫山、溫次霄、郝吉甫,因論《褚氏遺書》之說。伯英憮然曰:吾為此書所誤矣。伯英蓋亦用褚氏法者也,連生六女而不悟,后以語松江張士龍之子,可謂以迷指迷矣。因告之曰:速宜改正之可也。伯英曰:改正之法當如何?予曰:陽精先至,陰血從而包之,陽在內則男形成矣,此乾道索坤而成男之謂也;陰血先至,陽精從而包之,陰在內而女形成矣,此坤道索乾而成女之謂也。伯英聞之,笑謝而去。
(十五)
或疑貴公子侍妾滿前,得子反少,漁郎一夫一婦,得子反多,何也?此理曉然,有何難見。蓋寡欲乃有子,多欲則無子。譬調一杯羹,鹽恰好則有味,鹽少則無味也。士大夫欲得子,法當節欲,否則就枯松而索膏,瀝槁竹而求汁,欲得子也難矣。《孝經》云:父母生之,續莫大焉。未得子者,不可不知也。然又有一說,男猶天也,女猶地也,天之雨露,未嘗不沾濡也,而地有肥磽之不同,亦有生物者,亦有不生物者。地若瘦瘠,或剛鹵,或瓦礫,而責其不生物,是鐫冰而致火、評抖求朱,徒爾覬望而已,無獲也。
(十六)
《東漢書·馬勒傳》云:勒祖偃長不滿七尺,常自罪短陋,恐子孫之似也。乃為子伉娶長妻,伉生勒,長八尺三寸。世降俗末,江南士大夫往往溺于聲色,娶妻買妾,皆求其稚齒而嬌嫩者,故生子皆軟弱多病而夭亡。甚而醉以入房,神思昏亂。雖得子,亦不慧。
(十七)
陰陽均至,非男非女之身;精血散分,駢胎品胎之兆。此《褚氏遺書》之說也。或有無糞門者、無產門者,何為其然也?徐巽《胎育產化論》云:父母大小便急而受胎也。其說出《衛生經》。又有頭如雪而肌肉純白者,或者以為社日受胎,故男曰社公、女曰社婆,非歟?曰:非也。徐巽《胎育感化論》云:受胎之時,母之經水正行,榮血泛溢,是以成胎則肌肉色白,褚氏謂血充肌膚則身白是也。毛發皆白,目視驅欽擼何也?經云:毛發者,血之馀。又曰:肝受血而能視。今月水方行,血耗肝虛,毛發失所潤、目精失所養也。
(十八)
黃山谷嘗過范景仁,終日相對,正身端坐。景仁言吾二十年胸中未嘗起思慮,一二年來不甚觀書,若無賓客,則終日獨坐,夜分方睡,雖兒曹歡呼,咫尺不聞。東坡曰: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減節嗜欲,物不芥蒂于心,卻是學佛作家。
(十九)
劉元城云:安世尋常未嘗服藥,方遷謫時,年四十有七,先妣必欲與俱,百端懇辭不許。安世念不幸使老親入于炎瘴之地,已是不孝,若非義固不敢為,父母惟其疾之憂,如何得無疾,只有絕欲一事,遂舉意絕之。自是逮今,未嘗有一日之疾,亦無宵寐之變。陳仍唬汗平生學術以誠入,無往而非誠,凡絕欲是真絕欲,心不動故。公曰:然。安世自絕欲來三十年,氣血意思只如當時,終日接士及劇談,雖夜不寐,翌朝精神如故。
(二十)
任萃惠登樞年耆康強,呂許公詢服餌之法。萃惠謝曰:不曉養生之術,但中年讀《文選》有所悟爾,謂“石韞玉以山輝,水含珠而川媚”也。許公深以為然。
(二十一)
上蔡曰:色欲已斷二十來年矣,蓋欲有為,必須強盛,方勝任得,故斷之也。問于勢利如何?曰:打透此關十馀年矣。
(二十二)
元同子曰:仙家只要留得精住,則根本壯盛,生氣日茂。若欲心不息,靈根不固,則精薄而元氣之生日少,漸漸竭盡,以至于亡。禪客曰:若不斷淫欲而學禪觀,猶蒸砂為飯,雖百千劫,只名熟砂,不得為飯。然此事須在清心絕念上下工夫。
(二十三)
《中和集》曰:天壬地癸,乃天地元精、元氣,節之于外則成人,益之于內則成丹。世人不知生男生女,實由命分中得,不由人力。若不斷淫絕欲,自為修養,直待精華耗竭,早至夭亡,大可惜也。又豈知寡欲而得男,貴而壽;多欲而得男,濁而夭耶!
(二十四)
陸象山曰:初學者能完聚得幾多精神,才一霍便散了,某平日如何樣完養,故有許多精神難散。又曰: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臨汝,無爾貳心,戰戰兢兢,那有閑管時候。此是象山完養工夫。
(二十五)
司馬子微序《天隱子》云:要妙在乎與天地真氣冥契同運。又云:覺氣來則運自己之氣,適與天地之氣偕作,此是至妙之術。倘三百六十日內運自己之氣,適合天地之氣三兩次,則自覺身體清和,異于常時,況久久留之,則神仙之道不難至矣。
(二十六)
《入藥鏡》乃白鶴山崔希范所作。呂洞賓詩云:因看崔公《入藥鏡》,令人心地轉分明。夏云峰、儲華谷、蕭了真皆有注。予觀其書云:天應星,地應潮。不過謂上下往來爾。若泥其說,則斗杓每月移一辰,月月不同,海潮每日兩至,日日相似,二者安得俱應耶?又有所謂窮戊癸者,遂以癸為天癸,亦猶《悟真篇》:才見芽生須急采。或以芽生為癸生,是皆學三峰之術者,妄亂改之,以證其邪說云耳。儲華谷戊癸化火之說、李玉溪坤癸之論,蓋欲反邪歸正,而強為之辭耳。
(二十七)
毗陵霍上谷丹訣,有《一字元機參問》七章,無錫尤木石序其書。上谷之子巨川,又作《金丹口訣直指》,極論天上有戊己之時,與人身戊己相符,蓋謂坎戊離己也。在天為日月相望之辰,在人身為呼吸相含育也。
(二十八)
朱晦庵謂季通曰:陰君丹訣,見濂溪有詩及之,當是此書。行此而得壽考者,乃吃豬肉而飽者,吾人所知蓋不止此,乃不免于衰病,豈坐談龍肉,而實未得嘗之比耶?愚四十年前注《參同契》時,見呂四行八段錦術,詫其老健,每竊笑之。逮今思之,《參同契》之學實屬龍術,不如四行之宰豬也。知而不為,乃晦庵所謂坐談龍肉者爾。然學是學者,非屏妻子不可為也。我輩讀圣人之書,況有父母在,詎敢違天而為偷生之計哉!然于此嘗夜坐而試之矣,蓋亦略知龍肉之味者也,豈不愈于坐談而不知味者乎?愚少也多病,羸不勝衣,所以茍延殘喘而至今未死,亦《參同契》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