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知道朋友已經走了時,我差點哭出了聲。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好像在敘說一個陌生人的遙遠的故事:“是癌,你們這幫小子,從住到一個宿舍起就抽煙喝酒,不得癌才怪呢?!?/p>
“是啊,十五六年了,老人家竟然還記得我是一個喝酒抽煙的小子?!?/p>
朋友是沒有什么輝煌業績可言的,平凡得就像河灘的一塊石頭,非要說有什么輝煌的話,應該算他中學時得過一次那個城市少年象棋比賽的名次,獎品是兩本棋譜。許是從來沒有打算把下棋當成職業來養家糊口,所以日后的棋藝也就沒有什么大長進。到我們住到個宿舍時,他的水平也就比平均值高出一匹馬,要讓一頭車,他就會輸棋的。
和同輩人比起來他算不怎么順的,人生在世,溝溝坎坎總是會有的,可這道生死大坎來得太早太早,他沒能邁過去,年輕輕的就走了,讓人想起來痛心不已。30多歲的年紀,一不留神成了生命的終點,我們從此被隔在了陰陽兩界。
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考大學是個大關口,朋友聰明,沒怎么用功就考上了。不過老人家老是給我嘮叨,后悔當年沒有讓朋友上軍校。是托了熟人才把檔案從軍校要了回來。本想上地方院校發展空間大一些,但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有想到我們幾個進了一個大學,聚在了一個系,更可氣的是住到了一個宿舍!于是老人家安排好的發展空間就只好由著我們折騰了。不過四年大學我們都順順當當地畢了業,有了飯碗。然后都成了家。在這點上我們也不輸別人半分。
按照傳統的觀點,朋友讀書不算個好學生,上班不算個好職工。我能回想起來的大學時代的往事大多是和打架、逃課有關。記得我們剛剛進校不久就和低年級的同學打了一架。那一仗朋友光榮負傷,嘴上挨了一拳,兩三天都沒吃好飯。不過對方也很受傷,而且被我們打丟了一只鋼筆,撕破了一件當時最時髦的國防綠的確良上衣。但朋友那一拳挨得窩囊,是對方一個打太平拳的干的。
當然,我們后來找機會把那小子好好地教訓了一頓。
其實在大學的那幾年我們不光打架,書還是讀的,不過專業書不多。那會我們每人有六張書卡,其中有一張是小說卡。朋友小時候在這所學校住過一段時間,有幾個兒時的伙伴在圖書館做臨時工。于是我們每個人所有的圖書卡都成了小說卡。記得有一次我們借了三十多本小說回來,專門騰空了一個有鎖的箱子放書。有時從校外借來緊俏書籍,大家排好時間三班倒地看。凡是和我們看閑書時間有沖突的課總是曠掉或坐在最后一排。
上大學時,朋友有過追女孩子的記錄,由于沒有成功,所以日后成了大家的笑料。那時的學生開竅晚,當朋友想起來要找個女朋友時,又一級新生已經進校了。朋友的目標是一個四川來的女孩。朋友是個生在外地的四川人,還能說兩句不怎么地道的口川話。兩句醋溜四川話一講就讓那女孩有了家的感覺,三來兩往熟了,那女孩說她有個男朋友在步兵學校讀書,是她的中學同學。于是朋友就決定到步校去會會那男孩。那天朋友從步校目來得很晚,那女孩好幾次來宿舍打聽消息,說是怕他們打架。
后來的事記不大清楚了,有印象的是1984年的春節,步校那個男孩是在朋友家過的,軍校第一個冬天不放假,他沒法回四川和家人團聚。我見過那男孩一次,個不高,但人很精神,也愛開玩笑,說是朋友讓他失戀了,他試著用三八大蓋自殺過,但手夠不著扳機,一想要用腳幫忙就算了。并說朋友個子高,1.75米以上的大漢用三八大蓋自殺是不用腳幫忙的,比他方便多了。不過朋友最后失戀時倒沒想起要用三八大蓋只是喝了個爛醉。
我們這伙人在一起是不敢談學問的,誰肚子里有多少貨大家都一清二楚,即使畢業后干了不同的行當,學問也是免談的。唯一的一次談學問是朋友喝醉了酒,大侃他的空倉滅鼠計劃。我現在還保留著當時的一張黑白照片,朋友靠在沙發上,一臉醉意地給大家講他的宏偉規劃。倉怎么空,老鼠怎么滅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當時算過一筆賬,說是用他的方法滅了鼠用省下的糧食造成酒,可以讓全省人民都喝醉一回!要是推廣到全國,10億人民都能喝個一醉方休。
1988年我北上念書,朋友南下到了??冢煲荒隂]有聯系。那會兒通訊不像現在這樣發達,打電話挺貴的。寄信倒是負擔得起,但我們又都不是愛提筆寫信的人……
也許世道對朋友太不公平,人到中年,事業無成卻積勞成疾,早辭人間。但別怨天,別尤人。這是命中注定的劫難。有道是黃泉路上無老少。那里是所有人的最終歸宿,幸與不幸只是遲來早到的差別而已。
安歇吧,朋友!常托夢來,免我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