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昌,山西柳林縣人,畢業于太原省立第一中學。他19歲入黨,22歲被選為中央委員,曾在天津、北平、上海從事青年運動、工人運動,他參加了八一南昌起義,擔任過共青團湖北省委書記、黨的南方局和北方局書記、紅軍總政治部副主任等職。中央紅軍長征后,賀昌同志留在南方根據地堅持斗爭。1935年3月,賀昌在江西會昌突圍戰斗中犧牲,時年29歲。
賀昌同志是我的親人和良師益友。在紀念他犧牲 68周年的日子里,緬懷他60多年前的革命斗爭生涯,我的心情格外激動。
武漢初識
我和賀昌是在武漢初次見面的。1926年秋,北伐軍占領武漢之際,在一次入團儀式大會上,面貌清秀、英姿挺拔的賀昌同志代表團中央監誓,他說:“中國的軍閥與買辦資產階級完全是在帝國主義卵翼之下成長起來的,在民族革命運動中必然是反革命的;幼稚的工業資產階級與動搖不定的小資產階級亦決不能成為革命的領導者。只有無產階級才有力量領導中國的民族革命,堅定地與帝國主義進行徹底的戰斗。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是黨的有力助手,要努力扶持和擴大無產階級的勢力,從事中國的革命運動。”
當年的入團儀式,是在漢口友益街總工會禮堂舉行的。宣誓后還舉行了文娛晚會,大家演唱了國際歌和少年先鋒隊隊歌。此后,我們每星期舉行團會,賀昌同志都盡量抽出時間參加。在我擔任漢口特別市黨部婦女部長、漢口市婦女協會主任委員、漢口《民國日報》“婦女園地”副刊編輯一年多的時間里,他雖然沒有和我個別接觸,但對我的工作是完全了解的。他也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上海重逢
1929年1月,我由江西省委秘書調任中央政治局秘書,來到上海。中央政治局開會時,我常擔任記錄。當時賀昌也來上海參加黨中央的會議。時值我的親密戰友和愛人、江西省委宣傳部長、贛南特委書記宛希儼同志犧牲不久,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一次散會后,賀昌同志邀我到他的住處吃晚飯,同我作了3個多小時的談話。他問了我以前在江西工作的情況,并對我失去希儼同志表示哀痛。他說,革命是要流血的,我們共產黨人從投身革命的那一天起,就隨時準備犧牲。他慰勉我要化悲痛為力量,更好地為黨工作。
在這次談話中,我對他講了我和宛希儼同志的一些情況。賀昌同志也向我講了他1923年離開山西到上海的情景,1927年“七·一五”汪精衛叛變革命后,他怎樣離開白色恐怖籠罩的武漢;在九江和關向應同志怎樣與反對南昌起義的張國燾進行激烈辯論;南昌起義失敗后,又怎樣遵照周恩來同志的指示,與張國燾、李立三離開潮汕地區,經甲子港到香港營救革命同志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和賀昌彼此間有了一定的了解。有一次他和我開玩笑說:“你在武漢的時候紅極一時,追求你的人很多,大家都羨慕希儼同志得到你這位美麗的王妃。”這雖是開玩笑的話,但也表示了他對我的感情,我表示愿意和他結為革命伴侶。經過組織同意,我們結婚了。不久,我便懷上了小兒賀平。是年3月,我以學徒工代表的身份參加了絲廠和紗廠的同盟大罷工,在和資本家面對而講條件時不幸被捕。在被囚禁的日子里,我協助獄中的彭湃同志建立了獄中黨支部,繼續進行斗爭。接著,青島、漢口等地工人也先后舉行了聲援上海工人正義斗爭的總罷工,最終迫使資本家作了讓步,我們被捕的8名代表才被釋放出獄。
在香港南方局工作
1929年4月,賀昌調往香港工作,任中共南方局書記。不久,組織也調我到南方局做秘書兼交通員。和我同時調往南方局的,還有一位討人喜歡的柯麟同志。他是廣東人,公開職業是醫生,有個診療所。他既為同志們看病,又把診所作為南方局的通訊處。南方局黨的機關活動,就是在診療所的掩護下進行的。記得大革命失敗后,周恩來曾指示我們在白區工作的同志,要盡量利用社會關系和合法地位,各自尋找職業,這樣做既能減輕黨的負擔,又可以在社會上安全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并指出律師、醫師、教師“三師”是我們最好的同盟軍。
同年5月,鄧小平受中共中央委派,到廣西組織革命活動,他從上海來到香港,與賀昌接頭,研究策劃廣西百色起義的有關事宜。在黨的南方局開創初期,因為工作緊張,賀昌很少脫衣睡覺。他根據黨中央的指示,起草文件,由我謄寫后秘密傳送出去。那時,我正懷有身孕,同時由于在上海參加絲廠罷工時被捕入獄,受過折磨,患了較重的胃病。賀昌為了減輕我的負擔,更加努力地多做工作。他這種忘我的工作精神,使我深受感動和教育。
在懷孕期間,我還在賀昌的指導下,完成過一次給黨中央轉送經費的任務。這筆經費數目不小,是共產國際撥給中國支部的,通過越南朋友轉交給我們。從香港到上海,為了蒙混敵人,我化裝成一個貴婦人,另一個同志則化裝成我的仆人。我們坐的是法國皇后輪頭等艙,在船上隨時同各種人周旋。到上海完成任務后,我們又化裝成平民,乘普通艙返回香港。賀昌對我們完成這次任務很滿意。后來組織留我在白區做上層人物的工作,就是他推薦的。
當時在南方局工作的,還有聶榮臻和他的愛人張瑞華,我們同住在香港跑地鳳凰臺一家公寓里。這段時間雖然不到半年,但風里來雨里去、相互關心的戰斗情誼,卻是我永遠不能忘懷的。
在天津北方局工作
1930年春,在我們的孩子賀平出生后不久,賀昌即調到北方局工作。他任書記,阮嘯仙任組織部長,余澤洪任宣傳部長。由于工作緊張,再加上我產后缺乳,賀昌與柯麟商量,要將平兒托與繼任南方局書記的盧彪為子。孩子剛生下來就分離,我思想上很不通,他耐心地給我解釋道:“孩子將來長大,是老盧夫婦的,也是我們的。我和你一樣疼愛孩子,更希望他快快長大,接過我們手中的槍。但他是屬于黨的,屬于國家和社會的,養兒防老是封建禮教的觀念。”在他耐心的勸導下,我默默地揩去眼淚,同意了他的安排。直到解放后,平兒才由柯麟從澳門送回內地。
在我和賀昌赴北方局路過上海時,中央的一些負責同志到旅館看望我們。鄧穎超大姐擔心我產后受風寒,并問我暈不暈船,我說不暈,這都是“土包子”(賀昌)決定的。鄧大姐笑著說:“土包子,你不要大男子主義,要多多體貼慕蘭啊!”說得大家都笑了。
到北方局后,我仍做秘書與交通員的工作。我到上海給黨中央送文件時,就住在負責中央交通工作的龔飲冰家里。李立三曾到龔家看望過我。
這一時期,由于主持中央工作的立三同志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中央政治局作出了《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數省的首先勝利》的決議,要求全國各地都要準備馬上起義。賀昌同志負責的北方局先后在河北組織了唐山兵變和完縣農民暴動。由于敵我力量懸殊,都失敗了。
10月間,蔣、閻、馮大戰結束,參加閻馮倒蔣的一些雜牌軍敗退山西,當地老百姓不堪騷擾,民怨沸騰。于是黨中央把山西視為北方革命的重點,要求“組織紅軍,創造蘇區,將山西變成江西省第二”。為了加強對山西武裝暴動的領導,北方局決定把L¨西特委改為山西省委,選派了有軍事工作經驗的劉天章同志來山西擔任省委書記,調派在平、津、唐等地專做兵運工作的谷雄一(蘇一雄)同志前來太原,擔任山西省委委員兼軍委書記。
1931年夏,在北方局和山西省委的領導下,汾陽永安鎮和平定縣舉行了武裝暴動,分別組成了“晉西游擊隊”和“紅二十四軍”。但在強大的敵軍進攻下,這兩次暴動均失敗了,其中一部分人西渡黃河,進入陜北根據地。
李立三的“左傾”盲動主義被制止后,賀昌引咎自責,沉痛地檢查了在領導北方局和河北省委工作時積極推行“左傾”路線的錯誤。
1931年1月,黨的六屆四中全會取消了北方局,工作由河北省委負責,省委機關仍設在天津。賀昌被撤去北方局書記后,我們一同回到上海,住在法租界(現在是陜西路)一家醬園小店鋪的樓上。賀昌每天手不釋卷地看書,思考問題。當時,關向應、任弼時等同志常常在晚飯后來家里聊天,他們認為批判李立三的錯誤是必要的,但對王明等人把同志當作敵人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做法,很不以為然。我記得周恩來同志曾托人向我們傳過“多保重”的話,安慰我們。上海分離,竟成永別
我們在上海住了一段時間后,賀昌要求到中央蘇區去搞武裝,打游擊。組織批準了他的請求,決定要他去中央蘇區的興國縣,協助縣委書記李堅真工作。我對他說:你去我也去。
就在賀昌同我準備離開上海的時候,關向應不幸被捕。當時仍在上海負責中央領導工作的周恩來憂心忡忡。賀昌看到此種情況,建議我留在上海。我堅決不同意,并對他講:自己已經入黨5年了,這些年當過工人坐過牢,什么苦都吃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分離……賀昌深情地對我說:“向應是我的好朋友,更是共產黨的一員大將;你如果能救回關向應,那就是為黨立了大功!你現在被任命為黨領導下的特別營救部長,這是周恩來的意見,也是你我的光榮!”他再三對我說:“等救出了關向應,我一定派人來接你上井岡山。”我沉思之后,答應了。當同志們向他問及此事時,他說:“我向組織寄子托妻,心里是踏實的。我們雖然遠隔千里,但都在為共同的事業而戰斗。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我是放心去前線的。”
賀昌和我在上海分別后,我從他僅有的書信和一些同志的介紹中,得知他在中央蘇區工作得很好,興國縣被稱為蘇區的模范縣之一。他在興國縣工作時間不長,便于1932年春調任紅五軍政委。到任后,他與軍長鄧萍、政治部主任黃克誠等率領所部先后活動于茶陵、蓮花、永新一帶,收編地方武裝,擴大主力部隊。同年6月,又奉命與紅一軍會合,解決逃犯贛南、閩西中央蘇區之敵。8月,賀呂又調任紅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協助王稼祥搞紅軍的政治工作。1934年2月8日,在紅軍總政治部召集的會議上,賀昌講話說:“我們要提高紐:軍的戰斗力,必須有鞏固的和堅強的紀律。政治工作的迫切任務是要千方百計地為鞏固和保障紅軍而斗爭,政治機關應用極大的努力,加強與改善我們的政治教育工作;黨的支部工作,對于鞏固紅軍和提高紅軍的戰斗力具有決定的意義;關于紅軍的最好助手——游擊隊、青少隊與紅軍后方組織中的政治工作,在目前再不能有一刻的忽視了!”
10月,主力紅軍離開江西長征,中央蘇區只留下了黨的中央分局和蘇維埃政府中央辦事處。中央分局由項英、陳毅、賀昌、鄧子恢、張鼎丞、譚震林、陳譚秋、毛澤覃等同志組成。項英任中央分局書記,陳毅任中央辦事處主任,賀呂任中央軍區政治部主任,協助項英、陳毅等領導留下來的紅軍部隊和游擊隊繼續堅持引,爭,掩護紅軍向外轉移。
為了牽制敵人,保證黨中央和主力紅軍安全轉移,賀昌親自率領一支隊伍在會昌附近與敵人戰斗,當地的婦女、兒童也拿起棍棒、長矛打擊敵人。當時的戰斗是非常艱苦的,由于戰斗頻繁,賀昌幾天幾夜未合眼,在一次夜行軍中從馬背上掉下來,摔壞了右腿。
會昌突圍中壯烈犧牲
1935年2月,中央分局、中央辦事處和贛南省委機關、部隊,被敵人圍困在狹小的仁鳳山區。為了保存革命火種,中央分局決定分五路分批突圍。向閩贛、閩西、湖南突田的三路,除少數人突圍外,大部分被敵人打散了。
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吃飯了。賀昌同志不顧自己右腿被摔壞、行動不便的困難,殺掉了贛南軍區特別送給他代步的坐騎,為突圍的戰士充饑。
3月3日下午,另外兩路人馬進行最后突圍。一路由贛南軍區司令員蔡會文和政治部主任劉伯堅帶領贛南黨政機關和獨立六團先行出發,沖過于都和信豐間的馬嶺、牛嶺兩道關口后,從王母渡渡過桃江到達粵贛邊。在突圍中,不少同志倒在血泊中,贛南省委書記阮嘯仙同志不幸犧牲。
中央分局、中央辦事處和紅二十四師七十團這一路,也于3日下午開始突圍。賀昌帶領七十團兩個營 (實為五個連),作為第一梯隊首先行動。出發前,他扶著受傷的右腿,做動員工作,說:“我們現在處在敵人的包圍之中,形勢十分嚴重,唯二的出路是沖出去!這是考驗我們每個共產黨員、革命戰士的時刻。我們不僅要當勝利時的英雄,更要當困難時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是在困難中考驗出來的!”
接著,他下達了突圍命令,指揮部隊勇敢沖殺。天還未亮,部隊就沖出了仁鳳山區,在會昌附近渡過一條小河,不料卻遭到敵人的阻擊,部隊死傷慘重,賀昌也身負重傷。當一群敵人向他撲來的時候,他高呼:“紅軍萬歲!”將最后一顆子彈打進了自己的胸膛。
阮嘯仙、賀昌犧牲后,大家十分悲痛。4月,沖出敵人包圍的陳毅同志聞知這個噩耗,懷著對兩位戰友的深切懷念之情,寫下了《哭阮嘯仙、賀昌同志》的詩:
環顧同志中,阮賀足稱賢。
阮譽傳嶺表,賀名播幽燕;
審計嘔心血,主政見威嚴。
哀哉同突圍,獨我得生還。
(黃慕蘭同志現在上海市參事室工作。此稿系山西大學陳文秀、雒舂普、馮進成訪談后整理,并經本人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