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袖手旁觀，弱妻獻腎能否挽救尿毒癥老公

湯興萍

突然站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的人很少，能從死神手里逃生的人更少。有人說這是奇跡，有人說這是神話，但這奇跡神話的背后，是堅強的意志和深深的愛……

2005年1月7日，昆明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泌尿科傳出喜訊：經過6小時手術，3小時排尿觀察，西南地區首例夫妻換腎手術獲得成功。此次手術的主刀醫生馬超龍說：“換腎手術在國內雖不是有待攻克的難題，國內目前進行的活體移植有100例左右，在我院也有12例成功先例。但是，共腎者大都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屬。妻子把腎供給丈夫這樣的情況很罕見，能夠圓滿完成這個手術，不但考驗了夫妻感情，還有血液組織配型的苛刻要求也必須符合。”

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患者甫超興和他的妻子，他們不光締造了醫學上的奇跡，同時也演繹了一對患難夫妻生死相依的人間神話。

思緒翻騰，憶當年患難與共

2005年1月7日上午9時，昆明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的手術室已經準備就緒：清冷的燈光、冰涼的器械和嚴陣以待的醫生們。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一次非比尋常的手術。他們要延續的，不光是患者甫超興的生命，還是他與妻子張曉梅那份刻骨銘心的愛情。

去往手術室的路上，甫超興躺在手術車上，醫院煞白的天花板一寸一寸地從眼前滑過，甫超興內心深處的恐懼又不由自主地滲出來。看著丈夫緊緊攥著身下的白布，張曉梅輕輕地說：“別怕，大膽一點，一切都會好的，我們都會沒事的！”甫超興心里一熱，側身拉過妻子的手：“你對我那么好，你說，這輩子我怎么報答你？”張曉梅輕輕撫著他的手，對他說：“我們能一起活著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張曉梅的手術先開始，她被實施了全身麻醉，很快，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1個多小時后，甫超興也開始手術，醫生給他做手術時只進行了半身麻醉，甫超興看見醫生把剛從妻子體內取出的那只腎拿過來，然后他感覺到醫生用手術刀劃開自己的腹部……這時的甫超興意識很清楚，但是感覺不到疼痛。聽著生命監視器發出的嘀嗒聲，張曉梅的腎被醫生慢慢植入甫超興的體內，他的思緒也隨之漫無邊際地翻騰著……

1992年，云南省保山市板橋鎮唐家鄉甫家村的年輕小伙甫超興經親戚介紹，認識了同鎮的姑娘張曉梅。張曉梅家里只有姐妹倆，沒有男孩，而甫超興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跟他是雙胞胎的弟弟。經雙方家庭協商，甫超興決定給張家做上門女婿。

結婚后的日子一天天平淡地過著，張曉梅的家人見招了個上門女婿以后，日子比起先前并沒有什么起色，一些流言蜚語就時不時地在甫超興耳邊響起。漸漸地，甫超興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他想，自己作為一個男人，既然來到這個家里就一定要做這個家的頂梁柱！于是他決定離家打工，尋找機會。

1995年，新婚不到一年的甫超興背上簡單的行囊出了門。到了瑞麗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建筑工地的力氣活，每天從凌晨工作到深夜。飯菜粗糙，夜晚就睡在透風的工棚里，掙大錢根本不現實，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也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三個月后回家時，甫超興只能在妻子的理解與疼愛中釋放心中所有的委屈。張曉梅聽后很心疼丈夫，她說再窮也是家里好，至少有人知冷知熱可以心疼他。但是，甫超興這次出門，感覺外面的世界還是充滿了機遇。幾天以后，他不顧妻子淚眼婆娑地挽留，毅然決然地第二次離開了家。不久，擔心丈夫的張曉梅也離家到瑞麗去照顧丈夫。

剛到瑞麗，甫超興給一家建筑工地當小工，沒有錢，沒有飯吃，沒有地方住。他看著妻子日漸消瘦的臉龐，想到自己不僅沒能讓妻子過上好日子，反而讓她跟著自己受罪，深深的自責每天都蠶食著甫超興的心靈。張曉梅看著從前開朗的丈夫變得沉默寡言，心里就好像有一根麻繩拽著，一下一下的，拽得生疼。晚飯后，看著丈夫站在月光下默默地抽煙，身影是那么的無助，張曉梅一下子從身后緊緊地抱住丈夫：“什么日子都是個過，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跟著你，什么樣的日子我都會跟你一起過下去。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板凳抱著走。”

一年多后，二人攢下一點錢，于是大著膽子到緬甸淘金。6年多的奮斗之后，他終于在瑞麗姐告買了半畝地，蓋了房，把甫家和張家的人都從鄉下接到瑞麗，平靜溫馨的日子再一次眷顧了這個家庭。

災難降臨 病魔使他亂了方寸

就在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的時候，2004年8月，甫超興突然感覺身體有些不舒服。他對妻子精心做的飯菜一點食欲也沒有，喝水不多，但常常尿急。起初，他和妻子都認為是太累的原因，于是他下意識地多休息。一個多月過去了，甫超興的癥狀并沒有緩解。張曉梅見丈夫老是精神狀態不佳，于是她建議丈夫到醫院去做檢查。甫超興感覺自己那么年輕，不會有什么病。再說家里蓋房子時欠的債剛剛才還完，此時的經濟不是很寬余，緊接著兩個孩子上學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想來想去，為了省錢，甫超興堅持著沒去醫院。

看著丈夫一天天消瘦，面色逐漸憔悴，張曉梅心疼不已。一天晚上，丈夫洗腳時，她見丈夫的小腿是腫的，就急忙問丈夫是不是在工地上出了什么事？這時，甫超興也覺得奇怪，再看身體的其他地方也好像是腫的。張曉梅急了，無論如何也要讓丈夫到醫院去做檢查。

2004年9月20日，張曉梅陪著丈夫甫超興到瑞麗市人民醫院檢查。檢查結果不啻于晴天霹靂：尿毒癥晚期！甫超興和妻子張曉梅一下子驚呆了，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樣的病怎么突然間讓甫超興給得上了，他們問醫生是不是弄錯了。當醫生再次肯定地告訴他們沒錯時，張曉梅的眼淚傷心地流了出來，她走出醫生辦公室，一屁股癱坐在醫院走廊邊的椅子上。

甫超興看著那無異于死刑裁決的診斷書，腦子里一下子懵了，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涌現了出來。31歲正值而立之年，前些年的風風雨雨剛剛過去，一雙兒女年幼可愛，眼看日子越過越好，想不到死神帶著猙獰的面具向他走來。一紙薄薄的病情診斷報告再一次把他推向了懸崖邊。看到結果的那一刻，涌上甫超興心頭的全是那些脆弱得不能碰的東西，生離死別就這么突然橫亙在他對人世間的每一點眷戀中。甫超興萬萬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這么快就到了盡頭，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他耳邊仿佛聽見了妻子溫柔的叮嚀和兒女們純真的笑聲，他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九月的天氣依然潮濕悶熱，甫超興抬頭看著太陽刺眼的光暈，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也隨著天氣快速地蒸騰，下個瞬間就會跌進了無盡的陰影里面。

看著丈夫憔悴的身影，張曉梅知道，雖然自己也同樣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但她絕對不能在丈夫面前表露自己的傷痛，這個時候，她一定要拼命壓抑自己那一觸即發的情緒，不斷地給甫超興寬心，只有自己能撐起丈夫的生命！她緊緊地抓著甫超興的手，說：“你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也要對現代的醫學有信心。那么難的日子都過來了，你不能自己先倒下啊！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治好你的病，咱家的日子還長著呢！”

短暫離別 電話兩頭揪心的牽掛

只在瑞麗市人民醫院住了一天的醫院，張曉梅聽有人說保山地區醫院的醫療條件相對要好，她馬上就想讓丈夫到保山地區人民醫院去看看。一來是再次檢查核實丈夫的病情，二來如果病情真的是那么嚴重，怎么也得找個條件好的醫院治療。由于兩個孩子尚小，離不開媽媽的照顧，張曉梅只好讓母親陪甫超興一同到保山。

9月22日，甫超興住進了保山地區人民醫院。經檢查，這里的病情結論和瑞麗市人民醫院的病情結論一樣。甫超興到保山之前的那一絲僥幸心理被徹底擊碎了。證實自己真的得了“腎衰竭”，甫躲到醫院的衛生間里絕望地哭了。

這天晚上，甫超興和妻子通電話時，他怕妻子傷心，故作輕松地對妻子說自己的病情不要緊，已經開始做血液透析治療了，可能做一段時間好了就可以回家了。放下電話后，甫超興躺在漆黑的病房里無法入睡，雖然已開始做治療，但是，甫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感覺自己的病能治愈的希望不大。他努力地鼓勵自己：作為一個男人不能夠太脆弱，一定要堅強地面對任何一種打擊。可決定堅強的同時，他的內心卻非常脆弱，他甚至害怕睡著后再也醒不過來了。突然間，甫超興希望妻子能在身邊，他有很多話想對妻子說，他需要妻子的安慰。于是，他又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才掛斷的電話又突然響起，張曉梅緊張地以為丈夫出了什么問題，聽見丈夫平和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才又放心下來。雖然在家照顧孩子，但張曉梅的心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丈夫。

在保山住院期間，甫超興每天至少要和妻子通5個以上的電話。電話這邊，是丈夫的思念和牽掛；電話那邊，是妻子的擔心和希望，電話一撥通，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做了10年的夫妻，這次離別是他們最痛苦的一次離別。他們感激這世上還有電話，讓他們可以隨時聽見彼此的聲音。這樣的日子從9月22日一直到10月5日。

絕處逢生 妻子大義割腎救夫

10月4日，張曉梅念夫心切，她從瑞麗趕到保山去看望丈夫。見面后，張曉梅發現丈夫的精神狀況更不如從前了。看著丈夫無助地躺在病床上，血液被抽到無數根管子里，在機器的轟鳴聲中流淌著……先不說這樣的治療到底有沒有用，那幾個小時的“罪”在張曉梅看來已是想象不出的難受。張曉梅感覺一向剛強有力的丈夫這一刻是那樣的可憐無助，她心一酸，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張曉梅決定和丈夫到省城昆明看看，看看那里的大醫院是否有更好的治療方法。

2004年12月20日，張曉梅帶著丈夫來到昆明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針對甫超興的病情、家庭及經濟狀況，泌尿科的馬超龍主任建議采取親屬換腎的治療方式，只需5萬元的費用就夠了。這次昆明之行，使近乎絕望的甫超興夫婦看到了一線曙光。

昆明之行令甫超興夫婦又喜又急，喜的是甫超興的病終于有救了，急的是“腎源”，雖然甫超興弟兄姊妹多，而且他還有一個孿生弟弟，但所有的親朋好友中竟沒有一個愿意捐腎給甫超興。雖然大姐曾說過不愿意失去這個弟弟，可以考慮，但很快又說不行了。甫超興沒辦法，只好挨個給他們打電話，隨著親人們都以各種理由委婉回絕，他又一次感到了絕望。這時有朋友說，如果用外來腎源可能要花20萬。這時，甫超興想到了放棄，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病弄得傾家當產。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為了省錢，也為了讓妻子減輕負擔，如果感覺不是很難受，甫超興就不去做血液透析。看到丈夫想放棄治療，張曉梅表示，要活大家一起活。話說到這里，一度感覺無路可走的張曉梅的思緒一下子豁然開朗：“我可以把腎給我的丈夫啊！”聽到妻子要把腎給他，甫超興連忙搖頭，他知道，妻子生的兩胎都是剖腹產，身體絕對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可是張曉梅固執地堅持，她認為丈夫的病情拖不得的。夫妻倆因為換腎之事抱頭痛哭。妻子說“一定把腎給你”，丈夫說“不行，你身體不行，以后我有了三長兩短，娃娃還要指望你照顧”。妻子說“不！我要我們一起活著！”……但張曉梅無論如何堅持自己的想法，并立即做了到昆明的準備。

12月21日，甫超興夫婦再次來到了昆明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泌尿科，他們找到馬主任，張曉梅告訴馬主任，她決定把她的腎給丈夫。并且請馬主任立即為他們做配型檢查。張曉梅的想法令馬主任吃了一驚，在西南的醫學史上，夫妻換腎還從未聽說過。看著眼前這位瘦小嬌弱但態度堅決的女士，馬主任答應了給他們做血液配型檢查，但同時也告訴他們，夫妻間能配上型的機率很小，可能還是要積極想其他辦法。

在等待結果的4天里，時間變得那樣漫長。張曉梅每天從清晨起床就開始祈禱配型成功，深夜里同樣在祈禱中入睡。看著日漸消瘦的妻子，甫超興心里既是感動又是內疚。他問妻子為什么要對他那么好？妻子說：“因為你是我丈夫，因為你是我女兒和兒子的爸爸，因為你是我父母惟一的兒子。”聽了妻子的這一番話，早在求不到腎源時看淡了親情的甫超興，突然發現自己還擁有著那么深的愛情。他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睛里汪著，這一刻，他心里淌過一股暖流：上天給了他一個多好的妻子啊！即使這病沒得救，這一輩子他也知足了。他勸妻子想開些，應該聽天由命，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能有那么好的妻子已是最大的福了。

也許是他們的恩愛感動了上蒼，配型的結果是成功的。也就是說，張曉梅可以用自己的腎挽救丈夫的生命！得到結果的那一刻，在醫生辦公室里，夫妻倆難以自持地相擁而泣。那情景令在場的醫生們無不動容。

手術成功 眼淚悄然從丈夫的眼角滑落

下午3時，手術順利完成。醫生把甫超興推到監護室，意識恢復了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醫生：“我老婆她好嗎？”醫生告訴他張曉梅情況很好，就在他旁邊的病床上，此時麻醉還沒有過去。甫超興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扭過頭，見妻子果然躺在隔壁的病床上，她那往日健康紅潤的臉在手術后竟變得蠟黃，微微張開的嘴唇干燥發白起了皮。輸氧管插在鼻孔里，雙目緊閉著。這一刻，甫超興突然感覺妻子是那樣的嬌小柔弱。"阿梅……"甫超興輕輕地喊了一聲后，兩大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回想與妻子風雨相伴的十年，甫超興感慨地說：“我哪來這么好的福氣，居然娶到了這么好的老婆。阿梅為我付出的太多了，她自從跟了我后一直任勞任怨，還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夫妻換腎的手術雖然成功了，但是，在目前的醫學史上，非血緣換腎手術以后，即使手術成功，患者還是要終身服藥以抗拒異血緣排斥。到目前為止，世界上做過非血緣換腎手術的人，最長的個例活了24年。在這里，我們祝愿甫超興能創醫學史上的奇跡，與他的愛妻“一起活著”，恩愛一世，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