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知道施立華的名字,是多年前在一個拍賣會的預展上。那天我看到有兩件淡雅的荷花圖,筆墨俊秀,氣象不俗。落款是施立華。問拍賣行的人,施立華是誰,他們竟也不甚了解。
后來有一次在與畫家陳家泠、楊正新的閑聊中,聽得楊正新笑談一個叫施立華的朋友的風流韻事,這才知道施立華本是滬上畫壇才子,早年師從謝稚柳、陳佩秋,后又與陳家泠一起就讀于浙江美院。1986年去了美國。
我生也晚,不能與如此畫壇風流才子相識,心中自覺遺憾。于是跟陳家泠、楊正新他們說,一旦施立華回上海,讓我認識認識。楊正新告誡我:“不要告訴他我跟你說的那些事啊!”
前幾年,施立華回到了上海,而且從此大多數時候在上海,美國只是偶爾一去了,我們能經常相見。由于知道他的“風流韻事”在前,便覺得他是個有趣的人,忍不住向他考證那些“風流韻事”的底細,果然他哈哈笑著坦然應對,毫不介意。
認識他不久,朋友說,施立華現在的畫不是畫在宣紙上的,而是畫在麻布上的。我頓覺這是個非常聰明的點子。
在施立華的家里,主人捧出了一大疊心血之作,大多是山水,少數是花鳥、人物,都是畫在托裱好的麻布上的。
他畫的山水花鳥人物,風格極為傳統,基本上是取法宋元的一路,心平氣和,精勾細描,層層皴染。今人畫宋元山水,往往容易誤人工匠俗路,而施立華卻汲取了古人淡雅高邁的氣息,并強化這種氣息。他利用麻布的自然毛糙質感,避免將畫畫得太“實”。麻布的空隙,造成了畫面中無數意到筆不到的朦朧感,為觀畫者留下想像的空間。
他是怎么會想到用麻布畫國畫的呢?
原來施立華在美國開了兩個公司,一個是設計公司,公司里當然有各種繪畫顏料和工具;另一個是紡織品公司,倉庫里有各式各樣的面料。聰明人自然喜歡異想天開,與眾不同。施立華便想,人家都用宣紙作畫,我何不用布來作畫?最初他嘗試在絲織品上作畫,但效果不好,材料過于光滑細膩,有“脂粉氣”,而且和古人在絹上作畫沒什么兩樣。于是他又想,可否在麻布上畫?拿來一試,麻布上的紋理質感有助于使畫面產生自然、厚重、混沌的大氣象,正好與宋元工筆畫的精致細膩調和,營造出既傳統又新穎的審美效果。
施立華的畫可以說很傳統,也可以說很新。他的畫掛在布滿明清家俱的地方很合適;掛在簡潔抽象的現代環境中也很合適。就像是個氣息好的美人兒,到什么場合都惹人垂青。
有的畫家,畫很“新派”,人卻很“老派”;有的畫家人很“新派”,畫卻很“老派”。在這個“萬象更新”的時代,中國畫壇也陷入了焦慮的漩渦。在“新派”畫家們紛紛將自己“解構”,重新拼裝成“西式唐裝”時,施立華這個開車經常吃罰單的不守規矩者,卻在宋元遺韻中悠悠漫筆,十足的貴族派頭。
我是個不主張“專一”的人,看畫更是如此。抽象的,具象的,新派的,老派的……只要是到位的,我都無法不喜歡。畫乃心象,要的是真,是自然。真,便有生命;生機勃發,便是新。施立華對宋元氣象自有心得,這是最重要的。他真的感受到了別人感受不到的境界,于是表達出來,而且用了別人未曾想到的手法。
想起他在大學時就敢冒政治風險發表文章反駁當時權威對藝術的曲解,再看如今他逆時代“進步”之潮流,而沉溺于宋元,這其實正是一個藝術家不屈的人格,驕傲的內心。待人處世要求同,而藝術之旅,或許只能是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