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重重地跌倒在我的自行車前。她膝蓋著地,雙手盡力支撐著下墜的身體,一盒菜落在地上。
這是一個冬日的早晨。我騎自行車去上班。我前面有三個人并排橫過馬路。當我騎近時,離我較近的兩個中年人止住了腳步。但是第三個人,這位阿婆并沒有感覺到我的靠近。剎車,可車慣性向前,車籃撞了老人的腰。
阿婆坐在地上,生氣地瞧著我。我上前怯生生地說:“阿婆,你感覺怎么樣?我扶你起來,好么?”我攙著她的手臂時,能感覺到她腿腳的無力。她站直了身體,開始試著輪番抬起兩腿。“我疼,”老人說。“我陪你去醫院吧?”她沒有答話。“我送你回家,好嗎?”她不置可否。路邊是家藥店。我說“阿婆,到藥店去,討張紙,我們留個地址,好么?”我間她,能寫字嗎。她說不識字的。假如一個不誠實的人,留下個假地址,然后逃之天天,茫茫人海,阿婆上哪兒去找呢?阿婆接過地址,說:“如果骨頭沒有傷,我不會來找你的。”我問阿婆,這菜多少錢,我給你錢,再買一份好嗎。阿婆堅持不要。和我分別時,她仰起臉,望著藍天,劃了一個“十”字。
當我打開自行車鎖的時候,一個路人對我說:“你應該給她五十塊錢,了了這事。為什么留地址給她呢?今后她有得找你了!”
中午,我忐忑不安地拔通了阿婆的電話。阿婆說:“疼是疼的。我兒子也說,人家態度蠻好,如果骨頭沒有傷,就別去找人家了。”我說下了班去看她,她說要到女兒家去,叫我不要去了。
下了班,我去阿婆家。一條小路,按門牌號碼尋去,那是片老房子。一座吊架聳立著,已經拆除了十多間房屋,堆堆瓦礫緊靠著阿婆的房子。阿婆住在三樓,是最高的一層了。樓梯邊的墻上,涂滿了歲月的印痕,滿眼是灰色、褐色和黑色。有人家已經搬走了——敞開著房門,斑駁的墻壁,散落的紙屑。阿婆還沒回家。我敲開鄰居的門,向一位阿姨說明來意,請她轉達我的問候。
這一個月,是新年的第一個月,我最忙碌的時候。我總為這事而不安,一半是關心,一半是害怕。害怕阿婆沒完沒了地來找我,害十白高額的醫療帳單。每隔兩三天,便打個電話過去。阿婆總是說,她好了,謝謝我的關心。
春節將至,我知道老人也要搬家了,便再去看望她。阿婆不在家。鄰居說,大概在攤上。噢,一個不識字的人,一個擺小攤的人,一個還不富裕的人,竟有如此善良的心,我被深深地感動了。
阿婆叫她女兒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好人遇到了好人,今后可以交個朋友。
出說不清為什么,以后的日子,我常常會想起這位阿婆,我的心靈常常因這件事而得到凈化。春節到了,我就想去商店挑選一張賀卡寄給阿婆,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總記掛著她,為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