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1943年農歷十月十五日生于重慶,祖籍內蒙古察哈爾盟明安旗,蒙古名字全稱穆倫席連勃,意為浩蕩江河。13歲起在日記中寫詩,14歲入臺北師范藝術科, 后又入臺灣師范大學藝術系。1964年到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進修,專攻油畫。1965年其作品入選巴黎第七十屆獨立沙龍,并參加第八十一屆女畫家聯合沙龍、第十屆國際婦女繪畫展等。1966年在比利時艾格蒙畫廊舉行第一次個人畫展,曾獲比利時王國金牌獎等榮譽。畢業后任臺灣新竹師專美術科副教授。舉辦過數十次個人畫展,出過畫集,多次獲多種繪畫獎。1981年,臺灣大地出版社出版席慕蓉的第一本詩集 《七里香》,一年之內再版七次。其他詩集也是一版再版。她的詩多寫愛情、人生、鄉愁,美麗,清新、易懂、好讀是她擁有大量讀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7月26日下午,席慕蓉應邀在民族出版社做了一場題為《游牧文化的追尋》的演講。令人意外的是,在2個多小時的演講中,席慕蓉幾乎只字未提她得以成名的詩歌、散文創作,而是盡情傾吐她心中濃郁得化不開的草原情結。
她是一個遲暮美人,裙裝與大陸的女學者沒有絲毫分別,佩戴著在中華傳統文化中象征著優雅與端莊、成熟與豁達的珍珠首飾和玉鐲。雖然眼里有一絲絲的倦色,可當她認真地講起蒙古高原時,便容光煥發,聲音響亮,眼中淡淡的倦怠也消失了。一切只因為那是她的故鄉,她那在46歲才第一次踏足的故鄉。
席慕蓉的詩集一版再版、大賣特賣,當時在臺灣還作為一個社會現象來討論,還有人寫論文分析。在演講中她坦言:“我的確更看重自己1989年后寫出的東西。回到內蒙古之后,我的渴望更強烈了,力量更充沛了,我發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我覺得這是我用46年的等待換來的,46年的積蓄換來之后16年的釋放(1989年至2005年),我陷入了狂熱的境地,我覺得我的心里存在著一個蒙古草原,我要把它寫出來,寫出一個和教科書上不一樣的蒙古草原,把草原文化中美的東西寫出來。現在別人找我講課,講蒙古我才去,講詩就不去,今后寫詩的機會也會越來越少,因為很難用詩把我心中的蒙古高原寫出來。我希望能多給我一點時間,這樣我可以寫得更好。”
第一次回故鄉內蒙古,是她詩歌創作的一個分水嶺,在那之后的轉變很明顯。這種轉變和她的年齡漸長、去內蒙古采風都有關。她的心里自出生前就一直蘊藏的火種,去內蒙古之后,就被點燃了。46歲了的她才能回到她的故鄉、她父親母親的出生地錫林郭勒盟和赤峰市。
2000年的時候,她應蒙古族著名歌唱家德德瑪之邀,寫了一首歌《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那詞藻、那旋律,恍如有種悲憫從高處對我們的俯視,又一如重逢那消失已久的美好世界。其實,這都是流淌在每個人心中的對一草一木的似曾相識和對鄉愁的魂牽夢繞。她自己不止一次的在演講時提到:當我融入在我塵封了46年的家鄉時,不論歌聲、馬嘶、雷鳴,只要是世界存在的一切上蒼分配給每個個體所能感知的天賦,我都會充分調動起來,讓我在恰當的時候參透天機,洗凈心頭的塵埃,在燈下用文字追溯多年來夢中的光影造像。總在此時,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淚腺,無法想像竟然如此失控,更無法想像這片土地對我的影響有多么的大。
可是人們永遠記得席慕蓉的《七里香》,記得她的《無怨的青春》和《時光九篇》,大多數的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1989年之后的席慕蓉是一個怎樣的席慕蓉,盡管她本人是如何地看重她現在的文字遠勝過從前。是人意,是禪意,是天意?不得而知。但席慕蓉毫不在乎,她為自己,為草原文化,為心中的故鄉而寫,而不是為她詩集的銷量而寫。在1992年自選詩集《河流之歌》后她宣稱:不再寫詩了。因為她說,草原是很難用詩來表達的。
席慕蓉在演講中不太愿意過多地談論她的詩。她說,原鄉其實就是故鄉情結。它是那樣的圣潔遙遠,又那樣的光華奪目。至于她的遠離故土,也做一個風雨飄搖的縮影版微型電影的回放。然后是她的鄉愁、對內蒙古那塊土地的熱愛,她這么多年對故鄉的思念都娓娓道來,似乎在訴說著一個簡單而又澄明的夢境。
席慕蓉的詩帶給我們清雅淡遠、可以蕩起層層漣漪的感覺,而讓我尤為感動和敬仰的是她對待人生、生命、故土的一種態度,如她自己所言“在生命高潮的波峰,我享受它;在生命浪潮的波谷,我忍受它。享受生命使我感到自己的幸運,忍受生命,使我了解自己的韌度”。在這一點上,席慕蓉和我所看到的其他作者和詩人是多么的不同,在大多數時候的感覺里,自古文人的際遇都是多苦難,不是顛沛流離,就是心多悲愴,好像文人總帶有濃烈的悲劇性。似乎文人不經歷一番徹底的苦難,不經歷迷惘與凄清,就不會寫出感人至深的東西似的,席慕蓉在這一點上是給了我顛覆性的概念和感受。她讓我明白了生命的完滿、恬淡、寧靜和苦苦追尋其實更能成詩成文,更能深入到人的心靈底處,甚至可以達到一種完美的極致。
在演講中她常自嘲,說她的演講是跳躍式的、意識流式的。可我們都愿意友好地原諒她,因為她在兒時嬉戲和風華正茂時與原鄉隔絕了,她記憶中的點點碎片,是生活,是情感,叫她如何能夠有條理、有邏輯?這在46年后才得以肆無忌憚的宣泄而出的感情,亦如在演講時的多次被淚水和情絲所哽咽的語言。她在演講中也多次為自己的“蒙古族文化本位主義”而道歉,我們仍愿意友善的遷就她,因為蒙古族的席慕蓉并非生在內蒙古,直等到1989年,被隔絕46年后,年屆不惑的席慕蓉在第一時間里收拾行裝,飛赴內蒙古,才可以近乎貪婪的汲取著有關蒙古的知識、文化、風俗和習慣。隨著年歲增長而在血液里積淀得越來越厚重的故鄉情結和滲入生命的蒙古血統,使席慕蓉在踏足內蒙古草原的那一刻,感受到一種獲得新生般的震撼。自此之后,席慕蓉的詩開始變化,詩的內容開始轉變為族人、土地、山川,她說她覺得擁有了比從前更強大的力量。
席慕蓉當年遠離自己的蒙古族群,從沒有見過自己的家鄉,不認識自己的文字,只有通過詩歌去尋找與外界抗衡的力量,也只有通過詩歌去平復內心的傷痛:“故鄉的面貌,是一支清遠的笛曲,總在有月亮的夜晚,響起”,這靈與肉,虛與實相結合最美好的一剎那,毫無防設的真情流露,組成了情思超逸,聲韻天成的流麗,讓人在學習如何放棄執著,憧悟永恒中明白愛的真諦。
是啊,祖先留給我們的不光是那些被漸漸誤解和歧義了的文明,他們更給了我們一懷奔騰火燙的熱血。也許在某個時刻我們會如浮云般樂于天空無根的漂流,悠閑而失落,但在某個時刻我們也終會發現自己的歷史的血脈原來那么頑強的烙在心底,我們也終于理解為什么每次外族入侵時,會有那么多的可歌的勇士用自己的纖弱的軀體譜寫雄壯的進行曲,而中華文化在經歷了那么多次的甚至是毀滅性的浩劫后,依然頑強的植在我們心底!單就席慕蓉本身,她的家國情懷不僅僅是蘊藏在身體里的遺傳基因,流淌在骨子里的一腔熱血,更是父輩親人的思想懷舊、言傳身教和耳濡目染。他們這些在臺灣寶島上的游子同胞,深深明白血濃于水的內涵;深深明白分別、分離、分割和隔絕的苦楚;深深明白只有中華民族才是他們共同的根!
她在演講中動容地說:“很多人以為蒙古的歷史是從有文字記載開始,但這是從一個習慣以文字有無去評斷歷史的民族的角度而言,早先部落時代的口傳文學,其實就是文學的雛型、歷史的初稿。很悲哀的是,每個人都知道莎士比亞,卻沒有人知道蒙古的史詩江格爾或格薩爾、瑪納斯。而且更為令我難以接受的是,不知道莎士比亞的人會覺得羞恥,覺得我是多么的無知,可是不知道史詩江格爾、格薩爾或瑪納斯的人竟不會感到一點的汗顏。” 席慕蓉作為藝術家不只是把宇宙的一切放進心里,更進一步地將它展現出來。十幾年來,自她踏上內蒙古高原,就懷著無比的熱情,走遍故鄉大地,并以文字、攝影與演講,向海峽兩岸同胞宣揚著草原文化之美。就像席慕蓉早期的一首詩:一定有些什么我所不能了解的/不然,草木怎么都能循序生長/候鳥怎么都能飛回故鄉。
席慕蓉的家國情懷,如她的書一樣,靜靜悄悄的躺在書店的角落,沒有掌聲,只有美麗的封面和潔白的內里。46年了,席慕蓉終于可以踏上她魂牽夢繞的故土, 她也就當然急切地想從腦里調出自己在蒙古草原上的一切,當起了一個稱職的導游,向大家介紹她的故鄉,還自嘲道:“現在我是一個專業的游民”。“為什么我今天不講詩歌、也不講散文,我更不喜歡別人稱呼我詩人。因為我的創作都來源于我的故鄉。沒回去之前,故鄉對于我而言只是模糊的鄉愁。我在踏足內蒙古草原的那一刻,如同獲得了新生,心中藏了四十多年的火種在一瞬間燃燒起來,直到現在都沒有熄滅,在我46歲回到草原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就不斷地回到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