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英雄》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是因為當時購買了由薛鋒、王學林二位先生編纂的《簡明美術辭典》(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該辭典的附圖中就收錄了這件八大山人的《英雄》。二十多年過去了,《英雄》在我記憶里總是時隱時現,感覺上也總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最近因寫相關的文章需要核對一些條目,又一次翻檢起這部《簡明美術辭典》,當然免不了要再看看《英雄》。
《英雄》本色依舊,可我的認識卻有別以前,我開始懷疑起來了。作為對工具書的懷疑,我向來是持十分謹慎的態度。因為編纂工具書的任何一個條目和附圖,它都是有可靠依據為支撐點的,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應該承認,這件《英雄》的筆墨是相當夠水平的,如果將其放置在“揚州八怪”里,或能有一席之地。但是,它不是八大山人的“英雄”本色。
這件《英雄》的署款:“英雄畫于南岳七十二峰談天所 八大山人固高僧。”下鈐一白一朱兩枚印章。
在我們已知的有關八大山人的史料上,“八大山人固高僧”這幾個字是有出處的,那就是源于清·張庚《清朝畫徵錄》:“(八大)山人固高僧,嘗持八大人覺經,因以自號。”作偽者的聰明處在此,他給這件畫的署款上了在他看來是不可質疑的“保險”。聰明是可取的,但是,如果聰明過了頭,那就會鬧出不可更改的笑話。這件作品的笑話就表現在作偽者對句中“固”字的不解。
“山人固高僧,嘗持八大人覺經,因以自號。”里的“固”字,在這里是通“故”字,作“所以”解。(如柳宗元《封建論》:“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勢也。”)即:八大山人之所以為高僧,是因為其曾經持讀八大人覺經,因而自號“八大山人”。此亦見《南昌縣志》:山人因題趙子昂書“八大人覺經”,因以自號。
因此,《英雄》的作者將“八大山人固高僧”這句沒有“復腳”的話作為署款,顯然是荒唐可笑的,作偽者其為學的淺薄也是顯而易見的。
至于畫名“英雄”,也是不合八大山人的行為準則和為藝理念的。
作為“巢覆卵亦傾,悲鳴向誰屋”(八大山人題《飛鳥圖》)的明皇室后裔八大山人,面對崇禎帝自縊煤山、國破家亡的殘酷現實,其效力明王朝的雄心壯志已經化為烏有。為避殺身之禍,除了隱姓埋名,藏匿深山外,便只能是時而裝瘋、時而賣傻;時而泣淚、時而狂笑;時而為僧、時而為道了。如此的八大山人,如果有藉雄鷹以寄托其“英雄”之胸襟的話,那么他又何必有“何來人世心”(《題天光云景圖冊》)的無奈感嘆?對八大山人的人生觀,盡管后人研究殊多,但多少都顯得過于“浮想聯翩”。還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定位”比較得當,即:“至今道絕韶陽,何異石頭路滑?”(《個山小像自題圖軸》)末路畫僧,泥濘掙扎,焉能有“英雄”之念?在“路滑”的石頭上,除了寄情筆墨“翻翻白眼”,還能做些什么呢?
書畫考證,先察情理,后問筆墨。情理不合,筆墨何足道哉?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英雄》之為贗品,其偽正在“情理”二字上。(責編: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