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刺

鞏高峰

邱天最近有些煩惱了，似乎是一夜之間，邱天長了滿臉的粉刺。

邱天也說不好粉刺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長的，好像是在父母經常吵架之前，又好像是父母吵架之后。也可能兩者同時開始，齊頭并進。

在一幫同學當中邱天很少有落后的方面，無論成績、個頭、長相還是體育項目，邱天基本上都在上游，有些甚至還拔尖。只有兩樣邱天例外地排在末尾。一是粉刺，同學們早就跟粉刺戰天斗地了，但邱天的臉上卻一直沒有動靜。還有一個是父母的吵架。叔叔阿姨們早就該吵的吵該打的打該離的離了，邱天的父母卻沒有一點與時俱進的精神，一直不快不慢不急不緩地過著平淡日子。

現在，邱天終于迎頭趕上，而且雙管齊下，一下就把落后的兩根尾巴一起提了起來。

粉刺這玩意在校園里相當普遍，大家與粉刺斗爭的故事一茬一茬屢見不鮮。老師說了，這粉刺其實就像朗朗書聲，你說膩它又不該缺少，你說為它自卑吧，但它確實又帶著那么點關于年輕的炫耀。

不過邱天考慮的粉刺是和父母聯系在一起的。家里的氣氛現在很像粉刺，剛剛冒了個白尖，可是膿頭在皮膚里面，是根，是本質。本質跟在現象后邊，亦步亦趨。

邱天其實絲毫不奇怪父母的戰爭，早見慣了大人之間用過分的熟悉當武器而惡語相向，所以父母的不和遠沒有粉刺的到來更讓邱天煩惱。讓邱天意外的是父母也太熱衷于吵架了，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麻木和落后，父母很有些知恥而后勇，只要有機會，他們便抓緊時間追趕著同齡人的步伐。一般的夫妻吵架都要先單位領導管后社區大媽勸再婦聯干部調解這么拾級而上逐一走過場，實在癌癥晚期無藥可治才一拍兩散。邱天的父母沒這么俗套，他們一開始就用自己最銳利的矛直接刺向最熟悉的問題核心。只要吵到實質，他們馬上便能從閉塞狹小的兩居室直接吵到大街小巷，拋頭露面。

邱天一開始是很熟悉父母的套路的，所以根本就沒重視。因為在同學的父母離婚庫中有太多的千篇一律，每一個故事的開頭都是類似的，俗不可耐。所以邱天按著同學教給的方法，先是哭鬧，讓父母能轉移一些精力到自己滿臉的粉刺上去。但收效甚微。

于是邱天慢慢擔心起來。父母的吵架有些異樣，他們似乎只是滿足于相互的糾纏扯皮，卻從來不公事公辦。在同學嘴中再普遍再熟絡不過的離婚二字在他們那兒始終藏在口水的背后，遲遲不肯露面。邱天甚至都害怕了，害怕父母弄成拉鋸戰。那就麻煩了，還有半年就要高考，邱天不想為粉刺和父母的吵架而兩肋插刀。

邱天很認真地把同學聚到一起開會。會初大伙嘻嘻哈哈地傳授治粉刺的招，有名門正道，更多的是偏法秘方。無一例外，這些招用起來都很貴，要用很多錢的。邱天一直插不進嘴，急了。見邱天生氣了，一幫同學才正經起來。大伙一合計，干脆來個崩潰療法。他們不是起步晚速度慢嗎，你煽煽風點點火，助動助動。別因為他們的節奏帶緩了你的步點，上了大學，世界就是我們的啦!

這一招邱天會，邱天還為此深挖了一下，弄了個兩全其美的手段。

父親給錢，邱天就站到父親一邊，揭露母親花枝招展地去跳舞，有失身份。母親加錢，邱天抹把臉就添油加醋，幫著母親聲討父親這年頭還用年輕女秘書，又過時又落伍還顯得很沒檔次。

手里有了錢，邱天才能集中精力去打擊打擊粉刺。市場上所有治療粉刺的藥品化妝品保健品邱天都買全了，同學間秘傳的土法偏方邱天也不厭其煩地一一試遍。很崩潰，似乎沒有傳說中的療效。眼看成績和家里的氣氛一起往下掉，邱天痛定思痛，決定先放粉刺一馬，回頭給父母添把柴給自己加把火，邱天懂得小不忍亂大謀。

可事實一直沒往邱天想象的方向走。

同學們開的玩笑太具真理性了，只要你家房子漏雨，無論哪個季節，保證連陰天。邱天的粉刺繼續蔓延，肆無忌憚。而邱天的成績雖然沒有繼續下滑的趨勢，但也沒有觸底反彈，就像個過期的女人，再怎么涂脂抹粉地努力，也找不回代表美麗的青春。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父母忽然睿智起來。他們暫時忘卻對攻，把目標轉移到勾頭已經成習慣的邱天身上。這種轉移讓邱天很不習慣，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忽一日，父母竟又打情罵俏起來。邱天沮喪地想，當初同學就判斷，這一對有些異常，可能只是趕時髦的尾巴，實際上藕沒斷絲還連。邱天當時對這一說法是嗤之以鼻的，現在看來，父母的例子真的將成為同學間的反面典型，補充到父母離婚庫里去。

日子回到過去，有些寡淡。晚飯桌上邱天看得出來母親在故意造氣氛，盯著自己看了一會，母親夸張地扭頭告訴父親，哎，小天臉上的粉刺沒了哎。

邱天用手摸了一摸，真的，很莫名其妙，光滑如初。可是自己最近沒用任何方法來除粉刺啊。見邱天一直驚愕著，父親笑了，呵呵，開始想那些有粉刺的日子了吧?

邱天在心里默默念道，何止是想，我簡直都懷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