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運
摘要:高校農民工的生存狀態既體現出群體共性,也凸顯了特殊生存環境下的個性;其生存空間在改革浪潮中逐步擴大,但同時受到傳統體制的制約,從中映射出中國高校改革的緩慢、艱難歷程。而兩者之互動關系,又反映出其間相容與相斥的兩面性。
關鍵詞:農民工;生存狀態;生存空間
中圖分類號:C91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1605(2005)08/09—0093—03
本文選取徐州某高校的農民工為研究樣本,依據訪談式問卷調查結果,多維度剖析該群體生存狀態。同時結合檔案和文獻資料,通過縱向歷史性與橫向共時性對比,透視該群體生存狀態的特殊性,并從其生存空間的變化中把握中國高校改革的演進路徑以及新舊體制交錯中的復雜性。該樣本也許不具典型性,所示問題可能無普遍價值,但“對這樣一個小的社會單位進行深入研究而得出的結論,卻可以用作假設,也可以作為在其它地方進行調查時的比較材料”。
高校農民工的生存狀態調查
為確保調查結果的可信度,我們選取徐州某高校自謀職業者、食堂工、保安人員和清潔工四個群體為樣本,展開為期半年的訪談式問卷調查。其中共發放調查問卷200份,全部收回,其中有效問卷169份,有效回收率84.5%。
調查中發現,高校農民工外出原因亦主要出于經濟上的考慮,但其進入路徑卻與其他群體有顯著差異。高校的特殊性決定了招聘臨時工時更注重其可靠性,這就約定俗成地衍生出一種“熟人擔保制”;而那些相對清閑且收入較高的崗位,如浴池、影院的看管,機電維修等“肥差”,在某種意義上屬于照顧性質,沒有相當關系幾乎不可能介入。故在高校農民工的選用機制中,非正式組織的作用仍不可低估。調查結果顯示,在“打工渠道”一欄中“通過老鄉、親友介紹”的占65%以上,也就是說,即使開放性崗位的獲取,人際和地緣關系仍發揮著主導作用。這表明,至今在高校后勤管理體系中仍存在一定的非市場化因素。
對于高校農民工的自身情況,我們重點調查了其年齡和文化結構并匯總成表一:

從表中可以看出,自謀職業者和保安人員的年齡和文化結構較為合理,這主要是市場化動作的結果。如保安人員的招聘,無論是用人單位自行招募的“內?!边€是保安公司統一聘用的“外?!保鶎ι砀?、年齡、文化程度等有一定要求。其他兩類人員,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其吃苦耐勞精神和可靠性成為重要考量,故年齡跨度較大,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多數只有小學文化。在我們隨機抽取的樣本中,53.8%的食堂工處于30一45歲這一年齡段,而清潔工大部分為40一50歲的家庭主婦。這兩個群體的自身狀況,彰顯了缺乏競爭力的農民生活的艱辛:在既無技術和學歷資質又失去年齡優勢的前提下,只能靠純體力勞動維持生計。
高校農民工的勞動時間和報酬,為本次調查重點,亦將其匯總成表:
與其他三個群體相比,自謀職業者在工作時日與收入方面的差異,可謂轉型時期高校兩種體制并存的反映。因自謀職業者的收入與其勞動付出和效益呈正相關,故工作中的全心投入成為必然選擇。工作時間的安排雖有完全自主權,但他們對自己要求近乎苛刻,一般不安排假日,休息時間較少。而高校市場的開放不完全性,又決定了該群體通常能夠獲得穩定、可觀的收入,成為高校農民工中令人羨慕的對象。
食堂農民工同樣非常辛苦,一般凌晨4點就開始工作,晚上7點左右才能收工,但其收入與前者無法相提并論,且內部分配的差距也較為明顯。其中,技術、在校工作時間、與主管的關系,為影響該群體收入的三大因素。調查顯示,食堂工最高月收入只有800元,而能享受此待遇的還主要是“大工”,即有一定技術和經驗的大鍋菜廚師,其人數僅占該群體總數的5.7%;近一半即47.1%的食堂工月收入在400元到600元之間;而收入在300元以下的“小工”占到10.3%,低于市區(二類地區)最低月工資370元的標準。盡管如此,該工種對于只能靠出苦力為生的農民來說仍有較強的吸引力:其一,食宿免費,盡管住宿條件差強人意,但伙食較佳;第二,固定的工資晉升制,一般每2年提升一級(100元);其三,隨著技術的增進和人際網絡的拓展,榮升為“大工”的可能是存在的;實力繼續增強后,可以在校內開一爿小吃部,上升到自謀職業階層。
清潔工工作時間最短,相應報酬最低。但該工種對學校周圍無其他生計的家庭婦女來說仍有一定的吸引力:一是來去自由,無需繳納押金和抵押證件,只要管理員首肯,掛個名即可來工作,且按日計酬,這項工作便成為不少人的臨時生計;二是工作相對自由,校方對工作起止時間沒有硬性規定,故“到學校干活也不耽誤家里的活”;三是雖然名義工資不高,但工作之便揀些可回收的廢棄物出售,聊以貼補。相對而言,保安人員工作較為辛苦,工資相對固定,但無其他貼補,故其流動性最高。
總體上看,其消費性支出與收入基本上成正比。在飲食消費方面,除食堂工這一特殊群體外,自謀職業者相對最優化。他們舉家生活在一起,幾乎每天餐桌上都有肉食。居住條件也堪稱最佳。隨機抽查的20個對象,均有獨立住所,人均居住面積約8平方米。相比而言,保安人員的生活條件最差。據校保衛處人員透露:“這些小伙子的飲食讓我們看著都心酸,每月伙食費只有50元左右。幾個人湊在一起,輪休的負責買賣做飯,夏秋季稍好一些,春冬季整天吃大白菜或土豆,還是在批發市場上成袋子買回來的,平時一個月能吃一次肉就不錯了。”與食堂工一樣,他們的住房也是學校提供的集體宿舍,一般4人一間,雖然條件差強人意,但與建筑工人相比仍相對優越。至于清潔工,盡管我們沒有目睹其生活狀況,但仍可以推測出其境遇之嚴峻。問卷顯示,供養一個或一個以上孩子讀書的占該群體74.3%的比例,亦即其工資只能勉強供應一個初中生,其他開銷自然壓到最低限度。
在徐州市區范圍內,高校自謀職業者已進人中產階層,且在行為上屬于農民工中最自由的群體,故其完全有條件和能力享受生活。在非生活性消費支出方面,該群體處于頂端,業余生活豐富多彩,音樂、電視、書報、逛街已成為他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其中也有這樣一部分人,“平時忙,一旦松下來,反而不知道怎么過”。保安人員盡管閑暇時間較多,但由于經濟實力所限,非生活性開支一般控制在50—100元,娛樂活動的檔次不高,大部分選擇上網游戲或打撲克。食堂工是最節儉的一個階層,有的甚至每月能把全部工資積攢下來,有限的支出項目只是買些劣質香煙等必需品;如果說有娛樂活動的話,湊在商店門前觀看電視節目便成為每日最大的享受。
對于現狀的評價,各群體均表現出務實態度,其中尤以自謀職業者的滿意度最高。與社會上大多數自謀職業者一樣,盡管工作相對辛苦,但“做老板的感覺挺好”。令其最開心的是,由于消費群體龐大和市場開放
的不完全性,在高校做生意沒有賠本之虞,“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且與大學生打交道最放心,“他們從不賴帳,很少討價還價,有時明知吃虧,也不來找后帳”。其他拿固定工資的群體,雖普遍抱怨報酬過低,仍頗感知足:一方面收入穩定且保險,從未發生拖欠或克扣工資現象;另一方面大學人文環境較好,服務對象素質較高,一般不會產生大的矛盾與沖突。這兩個先決條件,是他們選擇到高校打工的主要動因。
農民工與高校的互動
20多年來,農民工一步步滲入高校并逐步與其結成利益共同體。他們的介入是高校發展的結果,而他們的生存空間又與高校改革的命運息息相關。總體上看,二者之間既保持著相互依存的均衡關系,同時也存在體制性壁壘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摩擦與矛盾,其中前者居主導地位。
在改革大潮中,高校逐步成為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提高農民素質和加快農業現代化步伐的重要基地,其作用具體表現在如下四個方面:第一,高校為進城農民工直接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借用秦暉教授的說法,中國農村面臨的所有復雜問題中,最難解決的就是農民的非農化就業。在解決這一世紀性難題方面,高校的作用無疑不容忽視。高校后勤市場化取向的改革,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末的高校大擴招,在建筑、商業、餐飲、綠化、保潔、物業管理領域,為周邊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非農化轉移提供了歷史性機遇,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社會就業壓力。中國高校對農民工的容納量,目前尚無完整的統計數據,只能從公開的信息中作一粗略判斷。據《中國青年報》報道,在本世紀初高校后勤社會化改革中,華中科技大和西安交大為社會提供的就業崗位分別達800和1500多個,扣除城市居民參與率并考慮農民工的歷史狀態,兩校農民工的總數應在2000人左右,這與我們所調查的該校農民工人數基本吻合。依照上述比例,全國高校農民工應在200萬左右,保守的估計也應有150萬。當然,這與同期1.2億的進城農民工總數相比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視不計,但從多維視角加以審視,就會發現其價值遠遠超出表面數字的涵義。
第二,高等教育的傳播功能利于農民工自身及其后代素質的提高。調查中我們無意間發現了這方面的大量案例。校內一名賣化妝品的女孩拿到該校的自學考試文憑后,在同伴中引起小小的轟動,受此感染,節假日到成人教育學院聽課或在校內聽講座的農民工越來越多,在技術學院接受培訓的也呈上升趨勢。這些主動接受再教育的主要是年輕的打工者,而對于那些年長者來說,高校最大的吸引力莫過于能為子女提供一流的學習環境。一些人坦承,到該校工作主要是考慮孩子讀書的環境和條件。這種外部因素既包括校內附屬中小學高質量的教學水平,更主要的是高校師生的成就對孩子成長的激勵作用。
第三,高校文化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農民工傳統思想的轉變與新理念的培育。有這樣一個案例:2003年3月,校內一賣糖葫蘆的婦女不幸招來車禍,該校大學生法律援助中心幫助其索回應得賠償。據她介紹,目前她本人和周圍的朋友一旦有什么問題,首先想到的就是法律。高校文化的輻射功能,主要表現為對自由、民主、公民權利等價值理念的傳播,而平等公民權又恰恰是解決農民問題之根本。無論是幫助農民增收還是農村費稅改革,實質上是還給農民平等的國民待遇。此待遇的獲取固然需要自上而下的推動,但仍主要靠農民自身的爭取,而平等、權利等價值理念的生成則是其先決條件。
當然,農民工的建設意義同樣不可低估,而且其作用越來越重要,他們逐步成為高校正常運轉乃至進一步發展的保障,成為后勤市場化改革的直接推動力。首先,目前農民工已成為校園建設的重要力量,是高校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從建筑工地到道路墻角,從教學樓到生活服務區,無不顯現他們的身影。這些繁瑣沉重的體力勞作,雖為一些人所不齒,卻是高校生存和發展的基本環節。其次,農民工已從“拾遺補缺”上升為高校后勤社會化服務的主體。前已述及,在高校規模迅速膨脹而原后勤服務隊伍不斷萎縮時,農民工逐漸填補了這一空缺,不僅成為高校服務主體,且質優價廉。后勤農民工的平均工資,不及本系統內正式工的1/5,而他們的勞動量卻是后者無法比擬的?!芭R時工干,正式工看”和“臨時工苦干,正式工搗蛋”是眾人皆知的事實,也是后勤改革的原動因。再者,校內自謀職業者展開的有序競爭,成為后勤深化改革的現實推動力。競爭使高校服務煥發了活力,也迫使傳統的管理和服務體系不斷進行改革的制度創新。時至今日,該校傳統服務系統已從商業、物業管理等領域全身而退,重點防御的食堂、醫院等陣地也只能以不斷改善和提高服務質量而自保。
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農民工為校園帶來繁榮和生機之時,也播下了不安和騷動的種子,粗野與文明、保守與現代在此發生了碰撞,具體表現在:其一,農民工行為的無規律性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和秩序。長期散漫、自由的個體生活使然,農民工即使到了高校也難改其行為的隨意性,這不可避免地與高校安寧和規律性極強的生活秩序發生沖突。校園內經常發生這樣尷尬的情事:課堂秩序突然被隔壁刺耳的沖擊鉆聲打斷,學生午休的鼾聲時常被建筑工地的噪音終止。其二,農民工來源的復雜性帶來了安全隱患。應當承認,農民工的整體素質與校園文明不太和諧,加以一些不法分子混雜其中,從而對學生的財產和生命安全構成一定程度的威脅。幾年前,該校曾發生多起建筑工人將校內自行車用貨車偷運外出的事。其三,不良的商業行業污染了大學生純潔的心靈。一些自謀職業者抓住學生要面子的心理,大搞商業欺詐,這對高校的誠信教育產生了不小的沖擊。
當然,農民工對其服務對象也頗多微詞,其中主要是城鄉二元結構下的社會地位差異性所帶來的人為歧視,對其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壓力。他們對“同工不同酬”的體制壁壘深為不滿,按他們的話說:我們干同樣的活,甚至最苦最累的活都由我們承擔,為什么我們的工資就比別人低幾倍甚至十幾倍?另外,他們對有些大學生故意流露的優越感甚為不解,對“伙夫蛋”之蔑稱尤為不滿。正如一年輕食堂工所言,我們都是人,只是因為經濟條件所限沒有機會讀大學,為什么就要比他們低一等?對這些問題,我們無以回答,當然我們更沒有能力加以解決,但我們堅信,社會進步和市場化進程終究會清除掉這些壁壘。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歷史系)
責任編輯:錢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