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才看兩腿泥

鄭中森

我之所以堅持要調到外貿局工作，是因為李彬是外貿局的紅人。我不相信外貿局會蹦出個焦裕祿!我這人雖無真才實學，卻也有兩點過人之處：一是反對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論調到哪兒從來都是跳光桿兒舞；二是對部下一貫采取一視同仁的態度，只要你有真才實學，不管你對我如何，我都會毫不猶豫地重用你。因了這兩條，我走了不少單位，真還沒人戳過我的脊梁骨。我確信我會很快在外貿局樹立起絕對權威。然而遺憾，一年過去了，外貿局的干部們幾乎都成了我的朋友，唯獨李彬始終不“認套”。我明白，咬人的狗不露齒，逮耗子的貓不叫喚，李彬這種人難斗。我最討厭這種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我有點火。我想，我好賴也當了四十年領導干部了，還怕你個小小的李彬!我決定“調教調教”李彬。我說：“李經理，我兒子下個月要結婚了，可房子還沒有著落呢……”

李彬打斷我：“到時候我一定去。鄭局長您放心。別人上禮一百，我絕不會上九十九。”

好狗日的!我好生氣。望著李彬不卑不亢的背影我想，咱倆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我于是開始搜集李彬的黑材料。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輕而易舉就把李彬告到反貪局。

反貪局局長是我的老部下，他不會不受理我的狀子。但是，狗日的反貪局長只調查了一個月便草草收兵了。我問他怎么樣?他不說話，光笑：嘿嘿嘿。我又問，他又嘿嘿嘿。我火了，像在部隊時一樣罵起反貪局長來：“你嘿嘿個球!”反貪局長這才把實情告訴我，說李彬屁事兒沒有；又說：“并不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有上梁不正下梁正的時候。”狗屁老部下，這話太氣人了!我當然不服，就又把李彬告到法院。這回頂事：李彬被下了大獄。

傳來消息，說李彬在獄中還口出狂言：“想讓我給他兒子買套樓房?沒門兒!抓起我也沒門兒!我沒權拿公家的錢送禮，自己又沒那么多錢，拿啥給他買房?至于抓我……哼，出水才看兩腿泥哩，咱們走著瞧!”狗日的李彬真狂。不過。這句“出水才看兩腿泥”倒是說到我心坎上了，我贊成他這句話。所以，我帶了許多允許帶進去的東西去探監。當然，我之所以去探監，主要是想印證一下，李彬是不是真的像人們傳說的那么狂。

李彬被帶出來。一見是我，他扭頭就走。于是，我對李彬的“狂”深信不疑，一把拽住他，命令他在我身邊坐下，不陰不陽地說：“言過其實了。我還真當你是個焦裕祿哩，現在看來你不過是李彬罷了。我敢告訴你告你鳥狀的是我，你敢把你干的骯臟事告訴我嗎?”

李彬一聲不吭，也不吃我帶給他的東西，只恨恨地瞪著我，要一口吞了我的樣子。我知道他不能一口吞了我，笑笑說：“不吃是你不餓。抽支煙吧。”李彬猶豫了一秒鐘，把我遞給他的煙接過去。他的煙癮很大。我微笑著為他點上火。他深深吸了一口，也笑著罵道：“你真是個神經病！”我長出一口氣。這家伙還是有希望的，他敢當面罵他的頂頭上司“神經病”。

李彬被無罪釋放后，我離休回了家。李彬接替我當了外貿局局長。

是反貪局的局長向我建議，我向市委組織部力薦李彬當外貿局局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