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殺

沈會芬

人們又紛紛地回到了城里，回到了久別的家園。讓人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是誰殺死了這些個鬼子兵，趙老六又是怎么死的。當趙老六的老婆捧出空空的鹵水罐時，回城的人們才明白了事實真相。

當小日本鬼子進駐葉城時，城里的一些店鋪早已關門，偌大的城里已是人去城空。這讓漢奸宋小三有些氣急敗壞，他想,他媽的這些商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前幾天和他們說得好好的，太君對他們是友好的，不會殺人放火的。他還花了不少的錢，買了一些五顏六色的紙張，做了不少小旗子，歡迎太君進城。這會他像只會搖尾巴的狗似的跟在鬼子后邊轉。

此時在城東一條深深的胡同里，做豆腐的趙老六和他七十二歲的老母親還在家中躲藏著，他們還不知道這時城里已被鬼子占領了。看看天色已晚，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天水米未進的老母親，趙老六咬咬牙,起身走到廚房里，往鍋里添水，餾上媳婦早就蒸好的干糧，點上火做飯。他心里有些后悔，當初真該聽媳婦的勸告,背上老母親，隨著別人一起上南山躲藏。可是母親重病在床，她又舍不得她的院落，為此，他只好留下來陪老娘。

這時，街門咚咚響起，震得趙老六心怦怦直跳。

他強拖著打戰的雙腿開了大門，門外站著一臉橫肉的宋小三，后邊跟著幾個穿黃衣裳的小鬼子。宋小三厲聲叫道：趙老六，老子敲了半天門，你咋才開，不想活了？趙老六雙手揣在袖子里，點頭說：是是，歲數大了，耳朵不靈了，沒有聽到您喊門。宋小三歪歪腦袋問：城里的人都他媽的跑哪里去了？停了停,趙老六說：不知道。

這時一個鬼子沖上來用槍托狠狠地搗他兩下，嘴里嘰哩咕嚕說著什么。

宋小三大聲嚷道：太君說你不是好良民，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你等著，明天我們再來找你。轉身帶著鬼子們走了。

趙老六趕緊關上大門，身子軟軟地靠在門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俺的娘，快嚇死我了。讓他百思不解的是宋小三是怎么知道他家里有人的。快要走進屋門時，他突然想起來，城中間的那個古老的亭子樓臺，站在上面，全城內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他懊悔自己不該在此時做飯。

吃過晚飯，服侍老娘睡下，他信步走到院落中。這是一座古老的小院子，是從他的爺爺那輩做豆腐起家的，又從他爸手里轉到他這里。不能讓小鬼子把好好的一座城和他的家毀了。想到這里，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他要好好干一場。想到此，他感覺自己有了一絲睡意，轉過身向屋子走去，他想今天晚上好好睡他一覺。

天剛蒙蒙亮，趙老六就起床了，他把娘一天吃的飯菜都做好，也許他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他跪在地上向病中的娘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向大門外走去。

街上站著幾個穿黃衣服的鬼子兵。

剛走沒幾步，他就被幾個鬼子兵截住，押著他向城中心學校走。鬼子把司令部設在中心學校，因為這里有高高的圍墻，另外這里空間大。

趙老六被帶進了一間屋子里。椅子上坐著一個胖胖的日本軍官，他嘰哩咕嚕地說著什么，宋小三低頭哈腰在旁邊翻譯著：趙老六，你聽著，太君問你，城里的人都跑到哪兒去了？趙老六答道：我真不知道，城有四個門，向哪個方向跑的都有，如果不相信你們可去看看。宋小三又湊在那位胖日本軍官耳邊說了一陣子，胖軍官點點頭。宋小三直起腰說：太君看你人還算老實,饒你不死，讓你去給皇軍做飯。不許耍花樣，不然小心你的老命。

一連三天，趙老六白天去給十幾個鬼子做飯，晚上回家照顧老娘，一切平安無事。只是每天趙老六屋子里的燈光都亮到半夜。

只因城內無人來賣菜，鬼子又不敢到城外去，他們每天的飯菜只是米飯就咸菜。趙老六每天早早地來到廚房，扎上圍裙開始干活，他先把大米淘洗了，然后下到鍋里，再點火做飯，當鍋上籠罩上一團蒸氣時，他就起身抄起一把大鐵勺，慢慢地攪動著鍋內的米，袖子里有一股細細的水流隨著他攪動的節奏一直在流著，如果不仔細瞧，外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他坐下來向灶里送著柴火，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下早操的鬼子兵們回來吃早飯了。例行公事像往常一樣，在胖軍官的監視下，趙老六從容不迫地盛起一碗米飯，大口地吃著。當他剛放下碗筷，這群饑腸轆轆的鬼子兵爭先恐后地搶起米飯來，轉眼間，一大鍋米飯被搶光，吧嘰吧嘰吃飯的聲音響成一片。趙老六坐在一邊安靜地抽著他的旱煙袋。

不一會，后來吃飯的宋小三，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滿地上躺著鬼子兵，他們的嘴里流著令人恐怖的鮮血，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他嗷地一聲跑開了，宋小三瘋了。

人們又紛紛地回到了城里，回到了久別的家園。讓人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是誰殺死了這些個鬼子兵，趙老六又是怎么死的。當趙老六的老婆捧出空空的鹵水罐時，回城的人們才明白了事實真相。

他們草草地埋掉了那些鬼子兵，趙老六的葬禮卻辦得極為隆重，全城的男女老少都來為他送行，天空也感動地下起了蒙蒙小雨。

直到全國解放，這個小城再也沒有來過鬼子兵。